第二十九章 内部风波29(1 / 1)

司马炎在晋国搞法制建设,孙皓在吴国大兴土木。孙皓也听说了晋国颁布新律的事情,但对此不屑一顾,心说这天下还不定是谁的呢?到时候吴国一统之后实行的是吴律,晋国人都要变成吴国人,哪里还有什么《晋律》?孙皓的自信来自内心深处的感觉,即‘天命在我’,上天能让自己最终成为吴主,就能让自己一统华夏,所以孙皓总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反正有老天爷罩着呢。其实孙皓也并非一无是处,本人还有相当的才气,擅长诗赋,有很高的书法造诣,甚至可与曹操的书法齐名,时人评价‘魏帝笔墨雄赡,吴主体裁绵密’,这里的吴主指的就是孙皓。这真是不怕流氓当大王,就怕流氓有文化呀。

吴宝鼎二年(公元267年)六月,晋国的法典面临编纂收官之时,孙皓于建业提出要修造一座全新的宫殿,取名昭明宫。为了建造新宫,孙皓命两千石以下的官员都到山林中去监督采伐树木,作为臣子都要为君父出出力嘛。昭明宫广开苑囿,占地广大,四周布以围墙,内置土山楼观、亭台阁榭,以珠玉为饰,配置各种玩赏机巧。除宫室建筑外,孙皓又开城北渠,引后湖水流入宫内,回环曲折巡绕殿堂。放眼看去,整座宫殿群繁华绮丽,极尽奢靡。当国库、百姓资财均告拮据之时,昭明宫前后耗费达到上亿万钱。左丞相陆凯对此事当仁不让地出来劝谏,但孙皓不听。中书丞华覈(hé)又上疏言道:“汉文帝时九州安定,贾谊却认为形势如同火在干柴之下,而人还躺在上面,火没烧起来就以为安然无恙。现在强敌环伺吴国,占据九州三分其二,且拥有大半民众,时刻想要吞并我们的国家。这已经不像汉朝时的淮南王、济北王那样了,相比贾谊那时候,现在的形势恐怕更为紧迫。如今国库空虚,大量民众失业,而北方晋国却在积蓄粮米,修养民力,专心准备伐取东南。另外,交趾已经陷落,岭南全部动摇,我们现在是腹背受敌、首尾多难,正是国朝危急之时。若不顾眼下的危机,却大力营造建筑,一旦变乱、战事突起,便只能丢下营造之事投身烽火,驱赶积怨已久的民众投入战场,这正是强敌可以趁机利用的机会呀!”中书丞华覈是吴郡人(今江苏苏州),历代效力东吴,是《吴书》的编修之一。孙皓即位后,华覈受封徐陵亭侯。中书丞为中书令的属官,有参议国政的职能。所以华覈多次上书朝廷,陈说时政利害。当时东吴在财政上虽然捉襟见肘,但受到孙皓穷奢极欲的影响,整个吴国弥漫着奢侈的社会风气。针对如此局面,华覈又上疏道:“现在国家事多且劳役繁杂,民力贫瘠却有奢侈的生活习惯。工匠们耗费财力制作的东西很多为无用之物,妇女们争相效仿浮华艳丽的穿着服饰。普通人家,家中甚至缺粮少米,外出却要穿着华丽的服装,真是不知羞耻。这样空耗财力,毫无尊卑,还想求取富贵,岂能实现?”这时的社会状况是,无论北方的晋国还是东南的吴地,都要比三国初期军阀混战的年代好了很多,财富、民力也都有了一定的积蓄,因而不少人开始追求奢华享乐的生活方式。晋国的司马炎看到如此情况,提出勤俭治国,以孝治天下的理念,并通过‘纳礼入律’的形式将社会等级制度法制化。或许,现代人会觉得等级制度是封建糟粕,应当批判,但在古代封建社会,通过等级制度却可以让臣民明礼仪、知尊卑。每个人如果都懂得做好份内之事,不逾矩,不虚妄,这样的社会就能保持稳定和谐,也才能保证统治阶层的长治久安。但吴国的孙皓不是这样,因为孙皓自己就是一步登天的,要论等级,皇帝的位子怎么也轮不到他。孙皓心中始终坚定的认为,‘天命在我’,整得吴国民众似乎也觉得有老天在保佑吴国。再加上孙皓又是个神经病,一会儿一个主意,说不准什么时候还喜欢杀人玩,搞得吴国百姓人人自危,朝不保夕,所以不如抓紧时间及时行乐,社会风气因此颓靡。吴国当下的状况完全因孙皓所致,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然而,孙皓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晋国的法律不是也说了嘛,君父的意志不可违背,大家都要侍君如父,难道君父不应该是过得最好的吗?以孝治天下嘛。因此,孙皓对华覈奏疏所言全当耳旁风,不予理睬。昭明宫用了六个月时间建成,孙皓于同年底就住了进去。

孙皓觉得,既然晋国以孝治天下,自己是不是也要做做样子给臣民们看看呢。于是,孙皓任命御史大夫孟仁署理丞相事宜,让他去迎接父亲孙和的灵位进入建业祖庙。孟仁是二十四孝中‘哭竹生笋’的主人公,‘哭竹生笋’说的是,孟仁的母亲生病想吃嫩笋,可时值寒冬没有鲜笋,孟仁便跑去竹林中抱着竹子痛哭。结果,孟仁的哭声打动了周围的竹子,地里瞬间长出了许多嫩笋。这则故事听上去很神奇,可信度并不高,但孙皓要的就是神奇,心想,听说晋国有王祥‘卧冰求鲤’的故事,估计也是瞎编的,我们吴国也有‘哭竹生笋’的孟仁嘛,谁比谁更尽孝道啊。不过话说回来,孙皓确实对父母十分敬重,父母也是他唯一相信的人。现在母亲何氏已贵为太后,虽然父亲孙和不在了,但孙皓一定要将孙和的牌位请进宗庙,以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孙皓为了表明自己的孝道丝毫不比司马炎差,还煞有介事的命孟仁率领两千步骑,配备灵车法驾前往孙和的墓地明陵。迎灵队伍出发前,孙皓亲自拜送。为了迎合孙皓,有使者往来通报孙和神灵的日常起居,甚至有巫师说在灵界见到了孙和,其穿着、面容就像活着时那般栩栩如生。等到灵柩快要返回建业时,孙皓又派左丞相陆凯奉三牲在郊外祭祀迎请,自己也到京城以外露宿准备迎灵。孙和灵柩进入建业的头七天,孙皓先后祭拜了三次,每次都在父亲的灵前痛哭流涕、哀伤至极。同时,又命倡优在父亲的牌位前吹拉弹唱,昼夜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开联欢会呢。有官员上奏说:“祭祀不宜过多,做过了反而是亵渎神灵,应该以礼制来替代伤感。”孙皓这才停止祭拜。总之,孙皓干什么都显得不伦不类,总是那样过犹不及。

孙皓舒舒服服住进了昭明宫,而司马炎却又遇孝道。晋泰始四年(公元268年)三月,晋国太后王元姬,也就是司马炎的生母去世,死时虚岁五十有二,谥号文明皇后。王元姬十五岁嫁给司马昭,两人育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长子司马炎,次子司马攸。王元姬为人恪尽妇道,谦虚谨慎,待人友善,使得妻妾之间秩序井然。晋国建立初期提倡节俭,王元姬居住于崇化宫,身体力行,带头在宫中纺纱织布,堪为全体后宫之表率。还记得那个在伐蜀战争中一轮游的诸葛绪吗?后来被押送回洛阳也未受到责罚,不久便任职太常,位列九卿。司马炎登基后,诸葛绪调任崇化宫卫尉,成了太后身边的人,说明诸葛绪和司马家的关系的确不一般,所以虽受钟会陷害,却能毫发无损。太后王元姬又有识人之明,曾预言钟会不可委以重任。现在母亲去世了,司马炎又开始服斩衰之丧。王元姬下葬后,有关部门奏请司马炎除去丧服,司马炎却说:“受母亲一生疼爱却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报答,感情上实在过不去啊。”司马炎的意思就是要继续穿丧服以表达对母亲的哀思。但有关部门再次请求司马炎除去丧服,司马炎只得又说:“总担心自己不能专心尽孝,诸臣工不必因朕的悲伤而感到忧虑。前代礼制在形式与内容上有所不同,何必用近代的制度加以限制,却使天下通用的丧礼有所缺失呢?”看来司马炎还是要继续穿丧服。然而众臣仍然固请司马炎除掉丧服,司马炎执拗不过,只得依从,但仍然戴白冠,吃素食,就这样坚持了三年,就像当初为父亲司马昭守丧一样。也就是说,司马炎在受禅登基后的五、六年里,基本上是在守丧的岁月中渡过的,可见其以孝治天下的决心。司马炎最后将母亲王元姬合葬于父亲司马昭的崇阳陵,崇阳陵就位于今天河南省洛阳偃师区城关镇以北的枕头山下。

别看晋国这几年忙于立法,整饬内部的同时宣扬孝道,但对东吴的警惕一刻也没有放松。位于晋吴边境前沿地带的淮南地区目前正由大司马石苞镇守,石苞勤于事务,以德服人,在当地颇有威名。石苞是晋朝开国八公之一,司马炎登基后,石苞受封乐陵郡公,任职大司马加侍中,镇守淮南。乐陵郡的治所在厌次,即今天山东省惠民县。石苞出身寒门,早年在长安靠卖铁为生,正值司马懿镇守雍凉期间,石苞在长安偶然结识司马懿后受到赏识开始出任尚书郎,后来又做了司马师手下的军司马。石苞本人仪表俊朗,但有些不拘小节。司马懿知道后便问司马师如何看待,司马师认为石苞虽小节不足,却有治理国家的才略,是管仲、陈平一类的人物。司马懿这才打消顾忌,又命石苞出任邺城方面的典农中郎将。石苞具备相当的军事才能,司马昭当年对吴国东关战败时,只有时任徐州刺史的石苞的人马全身而退,没有损失。之后,在平定诸葛诞的淮南三叛中,石苞大破东吴朱异的援军,为收复寿春立下大功。石苞后来历任征东大将军、骠骑将军,直至现在的大司马。当时,石苞觉得曹魏气数已尽,在司马炎登基称帝前,石苞曾婉言劝说魏帝曹奂禅让的道理,为晋朝的建立可谓不遗余力。从石苞的履历就可以看出,石苞能位极人臣靠的是司马家的步步提拔,所以石苞对司马氏是绝对的忠诚。自诸葛诞叛乱平定后,石苞便一直以晋国大司马的身份镇守淮南,同时镇守淮北的还有监军王琛。王琛出身于名门望族的琅琊王氏,是开国八公之一王祥的侄子,所以王琛很看不起出身卑微的石苞。石苞以前曾弹劾过王琛,且石苞的官位目前还在王琛之上,于是王琛向司马炎密报,说石苞正在与吴国暗中勾结。司马炎一开始不信,王琛又说淮南之地正在流行一首童谣,‘宫中大马几作驴,大石压之不得舒’,意思就是有石姓人要压制宫中的司马氏,那说的不就是石苞嘛。司马炎早前也听望气者说,东南方向将起大兵。巧的是,荆州刺史胡烈也发来奏报,说吴国方面蠢蠢欲动,有可能要入侵晋国国境,石苞正在构筑防御工事,修建堡垒并阻断水流。这下司马炎不由得犯了嘀咕,便找来中军将军羊祜说:“以前吴人每次入侵,常常是两路以上的兵马同时行动,东西呼应。这次没道理只攻击石苞这一路,不会是石苞谎报军情有异心吧?”羊祜竭力为石苞辩解,坚信石苞没有问题。但司马炎已经起了疑心,这应该是很好的继承了其父祖的性格特点,司马懿、司马昭都是那种外宽内忌之人。司马炎便下诏调石苞的儿子石乔任职尚书郎,想的是,不管石苞有没有问题,先押个儿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再说。没想到诏令发出几天后,石乔都不来面圣。嘿,这小子胆儿够肥啊,皇帝下诏都敢不来,这不是谋反也是谋反呐,完全是忤逆君父啊。司马炎更加觉得石苞家恐怕有不轨之处,于是以石苞没有预判到敌人的形势变化就冒然修筑堡垒,阻断水流,严重惊扰百姓为由免去石苞的官职,同时派遣义阳王司马望率军征剿石苞,琅琊王司马伷领兵移驻寿春,接替石苞的防务。司马炎这一通操作,明摆着是要将石苞给废了。石苞得知消息后惊得是呆若木鸡,这真是祸从天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当时,有河内人孙铄被石苞征为掾属,此时正在赶往寿春准备应征。途经许昌时拜访了驻防当地的汝阴王司马骏,因两人均出自河内,算是同乡,关系一直不错。司马骏私下向孙铄透露,寿春那边要出事,希望孙铄不要卷入其中,意思就是石苞要倒,孙铄还有没有必要前去寿春应征呢?不想孙铄出来后,立即奔赴寿春,见到石苞就建议他离开军队,只身步行至都亭,即城外的迎宾亭等待朝廷降罪。石苞本来心怀坦荡,自己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可怕的。于是采纳孙铄的建议,单人步行出城等候朝廷的旨意。司马炎知道情况后才明白,石苞并无反心。可自己已经发出免去石苞官职的诏令,所谓君无戏言,不可朝令夕改啊。待石苞回京后,司马炎在朝堂上接见了石苞,然后令其以乐陵公的身份回家休养。但石苞大司马的官职还是没有了,可石苞并无任何抱怨,反而因为自己在任上没有作为被免官而感觉羞耻。司马炎之前召见石苞时还说:“你儿子差点儿把你们家给败了啊。”司马炎在这里并没有追究石乔的意思,而是表示自己不再计较,因为和石苞的误会已经化解了。可石苞听了惭愧至极,回到家后便废了石乔作为嫡子的待遇,并令其终身不得出仕为官。不久,有人上书为石苞鸣不平,司马炎正好顺坡下驴,下诏说:“前大司马石苞忠诚公允、清廉正直,有经世之才、富于实干,其为官经历可圈可点。适宜掌教化、参时政,任命石苞为司徒。”有关部门奏说:“石苞先前有过,不该担此重任。令其以公的身份离职回家,已是厚待,不宜再擢升任用。”司马炎再次下诏说:“吴人力量有限,终究难有作为。所以疆场之上,只要防守完备,敌人便攻不进来。石苞有自己的计划,难免虑敌过甚,故而征调石苞回朝另有任用。过去邓禹受挫于关中,但最终辅佐汉室取得天下,对一个人怎么能因为一点过失而掩盖其大的德行呢!”石苞之后出任司徒,位列三公。邓禹是东汉开国功臣,位列云台二十八将之首,曾经领兵占据长安后又为赤眉军所败,因而被免去大司徒一职,但邓禹知耻后勇,最终辅佐光武帝刘秀统一天下。司马炎将石苞比作邓禹式的人物,足见对石苞的爱护与信任。

晋国君臣之间的一场信任危机终于化解,但东南方向要起大兵并非虚言,就在石苞调回京师不久,同年十月,吴国人便真的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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