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贵芝(1 / 2)

那年贵芝高考没有考好,决心是要去复读。可是哥哥不同意,父母年迈,哥哥是全家的支柱,他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在读小学。

贵芝便给母亲做工作,打算去广东打工,这样可以凑点学费,也能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那个时候打工潮才开始,人们对那陌生的地方难免都存在着一丝恐惧,可贵芝没有。高考结束没几天,家里人就商量要给贵芝找个对象。而贵芝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她知道这件事情有些唐突。一切计划似乎都被这个安排打破了。

母亲便絮叨,“我今年都58了,你爸爸60了,我37岁才生了你。”母亲靠过来摸索着贵芝稠密的头发,开始述说她的过去。

贵芝只是轻声说道,“我有出息,对你们来说不是更好吗?”

母亲说道:“贵贵,妈只是想你嫁得好点!这比什么都强。”

当媒人领着李辉进来时,贵芝只是坐着,也没有打招呼。于是大家都坐下来,父亲也不说话,母亲挨着贵芝,也不说话。李辉就站起来散烟。带有过滤嘴的香烟,先递给父亲,然后是哥哥。

贵芝有些生气,仍然背着脸,不看李辉。也不看家人,她以为这种沉默的反抗会有效。

这天晚上,贵芝把自己的想法给母亲说了。“有一个人,他叫刘治全,我们一直都很合得来,他是八大队的,就是九节岭上。”

“你要喜欢吃红薯和包谷,就嫁给那个姓刘的吧!”母亲听后冷冷的说道。

这个季节很炎热,母亲的话比寒风还刺骨,“你不明白,我和他打算一起去广东发展的。”贵芝无力的辩解道。大家都知道九节岭上缺水,不产水稻。

母亲人仍然自顾自的说道:“你跑嘛,你看我们这边跑的女子多,想想她们有几个有好下场。去广东,你当那里是你老家,人家把你卖了,卖到妓院里去做妓女,你去不去?我给你说,你要是跑了,就永远别回来,我们也不会来找你,管你在外面是死是活?”

母亲一连串的训斥,让贵芝措手不及。她感觉在这种时候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可是,我不是跑啊,我干嘛要跑啊,妈!我只是去挣钱啊,我又不复读,不花你们的钱,我只是想出去闯一闯啊?”

“先说好,你要走出这个门,我和你爸爸就没你这个女儿,就算我们死了你也别回来。”母亲几乎不听贵芝说话,只顾自己说,说完就往外走。

“妈,你去哪里?”贵芝问道,她本意是想再继续给母亲沟通一下。

“你管我做什么,我去死了吧!这样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母亲愤愤的说道。

贵芝终究是善良的,她特别听父母的话。自此再也闭口不提去广东的事情。她怀着十分纠结的心拒绝了刘治全的一切好意。两个年轻人,一人怀着愧疚,一人抱着委屈就这样结束了他们的一段最唯美的岁月。

当年冬天,贵芝穿上了自己都不怎么熟悉的男人买给她的嫁衣,这套衣服来自于她向往的广东。带着别人的艳羡,带着对命运的苛责,带着一些不情愿,给那个陈旧的年月涂抹上一抹新生的鲜色。

拜堂的时候,公公大大方方的包了两张大团结,四围里来吃喜酒的小朋友也每人得了一分钱的镍币。贵芝出众的容貌也成为村子里津津乐道的话题。

两年不到,贵芝就给李辉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公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李辉一天也是什么事都不干,衣服兜里揣着几把瓜子,在村里到处转悠,人们都喜欢和他聊聊天,打打牌,钓钓鱼,下下棋,有时候会一起去村子外的河里搞点水产,或者扛着一柄老火枪去更远处的山上打猎。村子里人都知道,李辉啥都干,就三样不干,一不干农活,二不干家务,三不干违法犯罪的事情。一开始贵芝也不说什么,孩子有公婆带着,自己月子里是婆婆一手伺候着的,从不下地。后来也就偶尔煮煮饭,偶尔洗点自己的衣服。这样的日子一直继续着,直到贵芝的女儿出生。那时候贵芝是那么漂亮,皮肤柔嫩水滑,漂亮的瓜子脸,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双杏眼,像两颗宝石一样熠熠生辉。从外边回来的人在城里看过电视剧《红楼梦》,他们都说贵芝像极了林黛玉。贵芝每每在檐下洗头,过往的人们都会多看几眼,那一头稠密的头发,如乌云堆墨。

贵芝的幸福,是因为她有一个十分贤惠的婆婆。婆婆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说话做事都如此。屋后檐下那一捆捆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禾,村外田地里那一方方打理得干净利落的庄稼,家中柜里那一样样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被,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看到这些,贵芝自己都无法相信这是婆婆的一双手干出来的。母亲说,遇着这样的婆婆,就是贵芝的福份。在贵芝眼中,婆婆从不埋怨,从不生气,婆婆就像一台永动机,总是无声无息将自己埋在那一堆堆活里。然而贵芝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婆婆,她也是女人,她更加不想成为这样的婆婆。有一天婆婆做完活,径直回到屋子里,坐在椅子上倒头就睡。没人注意婆婆躺在那里,都认为她只是想休息一下。就这样,贵芝第一次戴上雪白的孝布。她突然变得很伤心,心里有说不出的话,她看着婆婆的照片,觉得这个家的重担一下子就被婆婆扔到了自己身上,然而她并不想就这样挑着。

公公退休了,李辉终究也没有接到公公的班,但仍然一天到晚做着除了三样不干之外的任何事。贵芝便劝他,“你都是两个个孩子的爸爸了,如今你妈也走了,这个家里的农活怎么办啊,总不可能让我一个女人去做吧?”

“妈以前就能做,你怎么不能做?”李辉说道。

贵芝听了后,直接气得热泪盈眶,“李辉你是个男人不?你不是男人你就说一句,你妈还不苦吗?你心是肉长的不?那行,我的事你不帮是吧?我告诉你,李辉,这个家你自己不顶,没人顶。别怪我不提醒你。”贵芝一边奶着小女儿,一边生气的说道。

李辉一看老婆发怒,也有几分忌惮。人人都说李辉家贵芝早晚会跑,但又有人说他家条件好,贵芝不会跑。李辉一想着别人说这说那,便有些顾忌。从那以后,夫妻俩也下地做农活,只是贵芝做得多,李辉做得少。贵芝心想他只要肯做就是好事。

通电后,贵芝家是村里第一家买电视的。那天星期四,贵芝在家里做饭,女儿刚好放学回来,也在帮她烧火。李辉说想喝啤酒,去村头小卖部买酒了。贵芝回头就叫儿子端饭,喊了半天也不应,只听公公说道:“你叫他做什么,他在看电视。那么小能做什么?”

贵芝一听,火气就上来了,心想,“每次叫孩子做点事,他就阻拦,就像个贴身保镖一样,寸步不离,这样下去孩子早晚被他惯坏。”正当要去屋子里把金阳叫出来,但回头一想,这家里开销什么都是公公在负责,我去得罪他做什么。便忍住气说道:“爸爸也是,他都十一岁了,总得让他做点事吧!”

“做什么做?孙子是我的孙子。一天读书那么累,让他玩会。”公公便回道。

“他不做事,将来他长大了怎么办?总要独立啊!”贵芝仍然忍着气说道。

“我养,放心,我养得起。”公公便回道。

贵芝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见旁边小女儿拉着自己的袖子,心里便软了下来,回身往厨房去了。他便和女儿一起往桌上端饭菜,还不忘记给公公倒了一杯药酒。只见公公走进里屋,对孙子说道:“我的乖孙孙呢,吃饭咯。”

屋子便没有声音,贵芝想:“果然又在偷偷拿钱给他。”抬头就见儿子从屋子里飞了出来,往门外跑去,“你上哪儿去?吃饭了,”贵芝冲他叫道。儿子应都不应她一声,贵芝颇有些委屈,但只是在心里过了一下。见公公从屋子里走出来,本想说点什么,但她心里清楚,说什么也没有用,便只好默默的舀饭,女儿认认真真的摆着筷子。

晚上贵芝叫儿子做作业,儿子仍然不理会,贵芝叫了五六遍,见儿子不听,就去把电视关了。只见儿子一双满是仇恨的眼睛盯着她,贵芝心头有些发毛。便说道,“叫你做作业,光看电视吗?”

“死婆娘,……”,儿子恶狠狠的看着贵芝。

“李金阳,你这是第几次骂我了,你自己说?”贵芝说完,就出去找了一根小树枝。将儿子拖进自己的屋子里。

儿子此时嚎啕大哭,在外边散步的公公便像一头野兽一样冲了进来,“老子今天要杀人,”他一头撞开了贵芝的门,一把将贵芝掀到一边,搂住李金阳就往贵芝脚下地上一躺。“打死人咯,不孝子李辉啊,你婆娘要打死人咯。”

贵芝忍着委屈,拖着身子走到檐下,找个凳子坐了下来,她已经习惯了。每次教育孩子,她觉得自己就像只老鼠一样,要躲着公公。这样的日子她真的不想过了,可当她看着那微弱的灯光下吓得呆若木鸡的女儿时,她立即走了过去,将女儿搂在怀里。

李辉悻悻的立在那里,似笑非笑。屋子里的嚎叫声早已经停了下来,电视的声音再次响起。贵芝就这样搂着女儿,辅导着她的作业。

当岁月安安静静的时候,往往都会给你藏一些东西,可不一定是惊喜。贵芝也发现世界似乎在改变着。村里开始修公路,本以为路铺好了,外面的东西会如潮水般涌进来,却没有想到是里面的人渐渐走了出去而且再也不回来。一条条水泥路,将村中人带往四面八方,村子不再有以往的那种热闹。李辉买了一辆摩托车,他将车停在院子边,从那以后,李辉就爱骑上他那辆摩托车去镇上打牌,去他大舅哥家,去他堂姐家,去所有他认识的亲戚家。有了摩托贵芝回娘家就近了,原来要走近两小时的路程,现在只要二十几分钟。

时光就这样被消耗着,像蜜蜂吸食花蜜一般,像阳光照耀水洼一样,岁月留下的痕迹会越来越多,那些看似幸福而又平淡的日子,实则是在慢慢枯萎,慢慢干涸。这天贵芝在院子里晾衣服,见儿子在院子里背着个复读机在听音乐,便过来对讨好的对儿子说:“金阳,你今年高考了,有什么打算?”

不料儿子只是白了她一眼,半天了才说道,“要你管啊!”

贵芝当时就僵住了,这些年金阳和她说过的话,一天不超过三句,有时候她甚至会忘记自己有个儿子,不管做什么,去哪里,金阳从来不会向她征询意见,当然也不向任何人征询意见,金阳的娇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每当她给李辉说这件事情时,李辉总是这样说,“孩子嘛,我们小时候有谁管过?不自己也长大了。到时候长大了自己就懂事了。你瞎操什么心?”贵芝本来就忙,对孩子学习上的事向来比较上心,但金阳让她束手无策。中考一塌糊涂,最后花高价才读了高中,那时公公每周都要买猪大骨回家,让贵芝熬骨油,然后用罐头瓶子盛好,让李辉开摩托车送去,对此他们是乐此不疲。后来贵芝干脆不去管了,公公就自己去熬。

贵芝只是好意问问,回头就看见公公远远坐在门边,一副谁敢碰我家金阳我跟谁玩命的面孔。心里便生了畏惧,她想过,如果她今天再多一句话,她一定会被公公和儿子骂,何必自讨苦吃。这是个扭曲的家庭,贵芝在心里咒骂道。但是她没有办法,自己的男人幼稚,儿子不争气,公公不讲道理,整个在这个家里,她除了女儿,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她想起死去的婆婆,想起当年的她是不是也一样委曲求全的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着。当初她不是没想过要离婚,离开这个家,可是每当她有这样的想法时,两个孩子又让她无法死心。人人都说她嫁得好,不用愁生活,不用担心家里开销。公公有钱,还有当老板的小叔子,她甚至感觉自己也是一个废物。现在唯一让她放不下的,就是懂事的女儿。

儿子高考考了214分,贵芝气得几天吃不下饭,李辉却像没事人一样。这天,不晓得儿子从哪里拿回一张所谓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死活要去读。看着高昂的学费,贵芝是下定决心不同意儿子去读,她想过就儿子这样子,即使去复习也不会有希望,送去读书纯粹浪费钱。然而她再一次失败了,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认清形势,她怎么可能取得对儿子的主动权呢,从儿子一出生,她就失去了这份权力。如今她准备充分的一场战争,还没开始就被打败了。

公公突然拿出一沓钱来,足足有两万多,他直接放在儿子手上,并看着贵芝说道:“我孙子这个大学,必须要读,不要你们拿钱,钱已经在这里了。这个钱就是给我孙子用的。”公公的话让贵芝大吃一惊,但更吃惊的还在后面。“我们还要大办,办学酒,给我孙子庆祝。”

贵芝要疯了,心里想道,“为什么我能在这里呆十几年,我现在是一分钟都不想呆了。”说完,她便冲出了门去,在村公路上一路奔跑,李辉骑着摩托车追上了她,她只说道:“李辉,你要是有点猪脑子的话,你就表个态,这个升学宴它适合吗?你儿子,考了214分,收到一封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录取通知书,他要脸吗?咱们还要脸吗?”贵芝便说边哭,当他看见有路人时,便住了嘴,急忙擦掉眼泪,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来。“李辉,你送我回南河乡吧!”贵芝带着哭腔说道。

于是李辉就用摩托车载着贵芝回娘家,李辉一到街上就和一帮人跑去钓鱼了,似乎家中的任何事情和他都没有什么关系。贵芝只有咬着牙一个人回去了,他甚至想不到合适的语言去骂李辉,她也知道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她也骂不出口,那帮人里还有好几个是她的初中同学。贵芝一到娘家就向母亲哭述,“妈,你说考214分,她读什么大学,他怎么就不能出去打工,他都快二十了呀,妈,我二十岁就嫁人了。二十二岁就生下他,我把他养这么大,他从没有对我说过一句好话,妈,我做错什么了嘛。你不知道李辉他爸这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还要办升学宴,妈,这不够丢人吗?”贵芝哭得很伤心,母亲搂着她只管哄着。

“孩子,妈都快八十了,妈没几年活头了。你还年轻,你不要哭,不要呕气。儿子是你生的,他还小,想读就让他去读吧!”母亲抚摸着贵芝的头发,贵芝的头发还是那样的茂盛,那样的青黑,那样漂亮。母亲并不理解女儿,她也不想理解女儿,她只是觉得女儿很好,嫁得好,生得好,过得好,所以母亲她很知足,很替女儿感到开心。

贵芝并没有在母亲这里找到任何的认可,她想这就是命了,就算手里拿着一根命运的杠杆,她也是最短的那一边,永远都撬不过对方,从学业,到爱情,到婚姻,到家庭,她是真正的失败者。李辉虽然不怎么成熟懂事,但对贵芝好,这一点贵芝清楚。有什么好吃的,好看的衣服,李辉总是第一个想到贵芝,哪怕是一帮狐朋友狗友有了什么收获,他也会把最好给点钱带回来贵芝。这回贵芝铁了心不回去,李辉鱼也没兴趣钓鱼了,只是一味的讨好她,好半天贵芝才说道:“李辉,我告诉你,儿子他要去读那个假大学,我是管不了。但是学酒的事,我跟你说清楚,如果你要办,我再也不回去。”这回李辉算是起了点作用,回去后跟父亲商量了一下,最终升学宴不办了。贵芝在娘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红着眼睛,又坐上李辉的摩托车回去了。

儿子拿着他爷爷给的钱,就去外省读书了,贵芝心里清楚,这书读得没有任何用处。但心里始终还是担心儿子的,便有天天有事没事打电话,儿子基本上不搭理她,贵芝心里有些落寞,后来便习惯了,心想,“已经这样了,只要健康就好,平平安安就好。”两年后,女儿高中毕业了。虽然考了一个不是很理想的大学。贵芝建议复读,但女儿死活不同意,女儿读书,贵芝是真的心痛了一回,好歹学校就在李煌的城市里。李煌一家人回来看公公,顺道就让女儿随他们一起,临走时又再三嘱咐弟妹帮忙照应,这才放了心。女儿一走,贵芝躺床上一天,什么都不想,就是想女儿。

晚上吃饭时,她便有了一个决定。要出去打工,这个决定自然被李辉和公公否定了,公公说:“现在你就在家照顾我和李辉,我把我的工资卡给你。”

贵芝说,“我不要你的工资卡,我要给你们算一笔账。两个孩子上大学,要钱;上回你们提买房,咱要钱。村里好多人在城里买房安家落户了,咱们儿子毕业后要不要结婚,要不要成家。如果我们现在不买房,将来可能就买不起。这些年李辉从来没有出去挣过一分钱,我一个女流之辈,也没有创造出什么价值。这个家,经济上一直都是爸爸支撑着的,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找钱。”贵芝想说,当初不让儿子去上这个大学,可能还能省出个六七万出来,加上爸爸的积蓄,在我们县城买套房是没有问题的,现在好,儿子这里就相当于直接用掉了六七万。但是她知道,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贵芝说得对,你们是要挣点钱了。我这里还有点存款,城里头买房的事,我也不是不同意,但我有个条件。”公公慢吞吞的说道。

“爸爸,你和我还说什么条件,咱们是一家人。”李辉说道。

“就是因为一家人,我才有个条件,这个条件你们要是答应,我就把剩下的钱拿出来。”公公说道。

贵芝已经猜到公公的条件是什么,可是她没有说,她只是在猜公公现在到底有多少钱,这些年家里的开销并不算大,平常过年外面上班的李辉弟弟李煌也在寄钱给他。李辉是个糊涂蛋,肯定不知道公公具体有多少钱,但她心里能猜出个大概,公公手里不会有超过十万元,但离十万元不远。

果然,公公说道:“我这里还有八万多,本来有十万多的,拿了两万给我孙子读书,后边孩子学费生活费还得我的退休工资来应付。”公公顿了顿又说道:“所以你们要买房子钱我全拿出来,但是房子得写我孙子的名字,我就答应。”

贵芝暗想道,果然如此,便不再说话,因为她并不在意这房子写谁的名字。但公公下面的话,却让贵芝明白,这个账怎么算自己都是亏的。

“这个钱你们只能买房子。装修和其它的钱你们自己想办法。”公公再次强调道。

想什么办法,李辉是一点办法都想不到的,就像贵芝骂他一样,不怕他到处都是朋友,出了这个门哪怕借十块钱吃顿饭都借不到。贵芝咬咬牙便说道,“爸爸,李辉,我今年都满四十一了,我还能出去挣几年钱,只是家里就要靠你们两个了。”贵芝知道这是个艰难时刻,李辉也知道,公公也知道。房子必须要买,关系到儿子未来的婚姻大事,钱必须要挣。家里李辉除了煮个饭,洗个衣服,买个菜什么的,其它都可以不管,毕竟开销公公每个月还能应付。

就这样,贵芝过完四十一岁的生日就踏上了打工之路,她从没想到自己还有走出家乡的这一天,从没有想到还能出去看一看世界。她想起曾经刘治全说的广东有好几十层高的楼,如今自己都住进去了。这时的她再走出去,还有用吗?最终在同学的介绍下,她去了一个姓邹的同乡家里当了保姆。给同乡带孙子,顺带做饭洗衣,打扫卫生。贵芝做事情很认真,也很仔细,加上对孩子也很温柔,很快就得到了老板一家人的认可,主人家两口子年龄和贵芝差不了多少,女主人和贵芝同姓,序下来还是同辈,便直呼贵芝妹妹,他们的儿子和媳妇就叫贵芝小姨。贵芝在这里一做就是三年,这三年对于贵芝来说,是难忘又愉快的。她闲时还看看书,有时候还会写点东西,比如今天买了什么菜,花了多少钱,心情如何。这些女主人都看在眼里,当桂芝妈将告别时。

那天女主人便随口问道:“贵芝啊,你是不是读过书?”

贵芝便说道:“桂姐,我读过高中。”

桂姐便说道:“哦,是这样啊,你在我这里不做了,我倒是想到一个朋友家,有个孩子,八九岁的样子,想请个保姆,只是接送孩子和辅导孩子作业。本来她家是想请两个人的,但是觉得麻烦,就想找个读过书的阿姨,两全其美,工资可不低,一个月保底五千多,只接送和辅导作业,其它不管,包吃包住,有寒暑假,年终从里到外还送一身衣裳,孩子上初中后,就可以了。”

贵芝犹豫了片刻,便说道,“姐,这个事情我还是要和我老公商量一下。”

到了晚上,贵芝便给老公打电话。李辉自贵芝出去打工后,就如同变了一个人,除了偶尔去镇上打点小牌,其它时间一般都是回家里收拾煮饭,将父亲伺候得非常好。贵芝将挣的钱都寄回家,等儿子放假回来后,他们三个男人就到县城里转了一个暑假,最终花了三十万买下一套121平米的房子。首付给了十万,剩下的做了按揭,每个月一千多,贵芝也不觉得压力大,所以一直都是她在还。如今房屋马上要装修,心想着要钱,两个人一合计,便决定再打几年工,就这样,贵芝便答应了桂姐。

三年不到,李辉就在家里把房子装修好了,于是一家人热热闹闹就搬了进去。贵芝她刚好逢着寒假,自然也回来了。如今的贵芝,已经没有曾经的风华,脸上的颧骨不知不觉的冒了出来,眼角的皱纹也多得数不清了,嘴唇也不再丰满,像被晒干了的玫瑰花瓣。她很少抱怨,动作也没有以前那样灵便了,只是沉静的笑,眼窝里都是笑意。母亲也来到新家,贵芝更开心。贵芝回娘家看父亲时,父亲已经认不出她是谁了,话也说不清楚了。贵芝心里很难受,但仍然是沉静的笑。看着这漂亮的房子,母亲说:“贵贵啊,你这辈子,幸福啊!你嫁得好啊!”

哥哥悄悄的把她拉到隔壁屋子里说道:“妹妹,你借点钱给哥买房子吧!哥修家里那栋房子,把钱都花光了。哪里晓得现在的女子,她们第一个要求就是在城里买房啊!”

哥哥很急,贵芝不急,她只是轻轻问道,“要多少?”

“五万,先给个首付,按揭让孩子自己打工还。”哥哥说道。

“五万可不少啊,哥,我没有那么多啊!”贵芝说道。

“妹妹啊,哥不是外人,都知道你在外面傍了大款,你要多少他就给多少的。这事李辉心里都清楚,你放心。再说李辉他老子也有钱啊,你们家境好,你得帮帮我。”哥哥说道。

贵芝一听这话,脑袋瞬间轰然做响,她眼泪几乎要出来了,她指着哥哥鼻子说道:“肖贵云,你是我哥,”贵芝稳住情绪才说道,“别人怎么样说我,不重要,可你是我哥啊,你怎么这样想你的妹妹,你看看,肖贵云,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都快五十了,我还有人要么?我他妈还想有着有人包养我,我他妈都不想在这个家多呆,你是瞎子吗?你是白痴吗?肖贵云,我要看你不是我哥,我今天非得扇你。借钱,我没有。要吃饭,要认我这个妹妹,你就吃饭,你要觉得我无情无意,那么肖贵云,你可以走,我不留你。”

肖贵云可能觉得自己也说错了话,便狠狠扇起自己耳光,“对不起,贵芝,是我老糊涂子。”

贵芝打开门径直走出去了,她仍然笑着,只是更加的沉默了。她想着自己不要再回来就好,可惜自己不回来也没有去处。这个欢庆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一个人是例外的,一个人不管你多么努力,得不到别人的认可才可悲,但更可怕的是你那么的努力,那么多的付出,换来的却是深深的误解。你用辛苦的劳作换取的成果,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你用卑贱的手段获得的,是啊,他们依然感谢你,依然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就好像他们还在惋惜自己没有这样的机会。过完年送走女儿的当天,贵芝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到了那个熟悉的城市,她知道她来早了,可是她不在乎。她只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她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暂时住了下来。贵芝每天下午都会去江边散步,一个被岁月摧残的女人,孤独的走在江边,看着那些幸福的家庭在江边嬉闹,她不免露出会心的一笑来。

儿的电话总是准时打来的,她会仔仔细细听女儿说话,听女儿讲公司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只有这个时刻,她才是最快乐的,最开心的。有一天,女儿突然告诉她,“妈妈,如果我爱上一个男人,他比我大好几岁,是我们公司里的一个工程师,离过婚,没有孩子,但是人很好,你会同意吗?”女儿说得很小心,很小心,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轻轻的说出来,女儿害怕哪一个字变成了锋利的刀子,扎伤了母亲。

贵芝仍然在细细的听着,贵芝哪里敢说不同意,她声音很轻,也害怕自己的哪一个字变成锋利的刀子,扎伤了女儿,“他是为什么离的婚呢?”

“我听公司里的人讲,他送他老婆读大学,然后老婆出国就不回来了,”女儿说道,“他教给我很多东西,我现在也是副工程师了,妈妈。”

“我不知道,宝贝,妈妈只是想告诉你,你的选择只要是对的,你就可以……!”贵芝说道。

“可是,妈妈我怎么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女儿问道。

“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孩子,你一定知道怎么样去判断对错。”贵芝说道。

女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妈妈,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贵芝问道。

“你觉得你幸福吗?他们都说你很幸福,可是我总是觉得,你不幸福。”女儿小心翼翼的说道。

“妈妈呀,当然幸福!”贵芝说道。

“为什么?”女儿不解的问道。

“因为有你啊!”贵芝说完,就与女儿告了别,这个夜晚,她失眠了。

电话是在中午晚上八点钟打来的,贵芝刚辅导完孩子的作业。现在的作业很难,她也需要去重新了解,幸亏网络发达,贵芝想。先是女儿打来的电话,一接到电话就只听到女儿哭。贵芝以为女儿受委屈了,还没说话,电话又打进来了,这次是哥哥打来的,她不想接,所以继续和女儿说话,然后电话越来越多,儿子的,二弟妹的,然而女儿也只是哭。贵芝心头有些慌,便哄着女儿,“别哭,有什么事快和妈妈说。”

女儿的第一句话就是,“爸爸出事了,”然后是继续的哭。

贵芝有些晕,“你爸爸怎么了?”她着急的问道。

“爸爸出车祸了,”女儿边哭边说,“二叔打电话过来说的。”

贵芝有些乱,便急忙挂了女儿电话,回头一看电话已经有十几个未接,她便打了儿子的电话回去,儿子大学毕业这几年,一直都和李辉在一起,所以他最清楚情况。当电话打通后,那边只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别做了,赶紧回来了吧!”

“什么叫我别做了,到底什么事!”贵芝着急的问道。

“人没死,估计瘫了,你回来照顾他吧!”电话那边儿子仍然平静的说道。

“李金阳,你怎么说话呢?”贵芝冲电话吼道。

“这是医生说的,人没摔出什么大伤来,只是中风了。”儿子仍然平静的说,“你早些回来吧,回来晚了可真死了。”

贵芝眼泪止不住的流,便打李辉的电话,打了半天没有人接,她心里便凉透了,便立即去找到东家,把情况说明了。收拾东西就去火车站,东家一听情况,着实也吓了一跳,看外面漆黑的夜,男主人便开了车送贵芝,临走时女主人又塞了两千块钱给她并说道:“贵芝阿姨,这不算工资,你教孩子教得好,我们真舍不得你走的。你家老公若康复了,还是希望你来帮我们教教孩子”。贵芝又哭了一场,便急急忙忙坐上了车。

贵芝一路上流着泪,想着李辉的好,越想越伤心,那一路上眼泪都没有干过。好不容易在火车上熬了两天,下火车就急急忙忙找了个出租往家赶去。回到小区时,心里更是难过,那眼泪涮涮的流,只要蹲在小区风景树旁边平稳了好久,才走进电梯。此时她的眼睛已经肿了,却也管不了那么多,径直往屋子里冲,儿子打开门看了他一眼,便又回到自己屋子里玩他的电脑去了。跑里屋一看,只有公公坐在床前,李辉躺在床上,盖一条脏兮兮的被子,看见贵芝回来了,歪着嘴巴想说话,又想动。公公便着急的说道:“你动不了,你不要动,回来了,她不回来了嘛。”

贵芝便冲到李辉身边,抓住他的手说道,“叫你不要骑摩托,不要骑,你非要去。你现在怎么办嘛?”一边说一边哭。

那边李辉眼泪也出来了,老头子在一旁也“唉唉”的呻吟,最后也哭了起来,三个人就那样各哭各的,李辉边流泪,边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贵芝的哭是清脆的,公公的哭就好像牛鸣一般,一口一个“我的儿啊!”。

那边屋子李金阳听到后便吼道:“嚎什么嚎,人还没死嘛!”

贵芝一听,便也不哭了,公公却还在哭。于是贵芝便安慰老人道:“爸,你先别哭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公公便不再哭了,擤了把鼻涕便说道:“前几天,他说回去看看地里的油菜,便骑他的摩托回去,我说你搭客车嘛,他说自己有摩托搭什么客车。哪里晓得他开到‘火毛顶’那儿就撞到路边的石墩子上,被120送到医院去我们都不晓得,最后是医院打电话过来,我们才晓得。”

“我当时正在送孩子上学,电话扔屋子里了。”贵芝一边抽泣说道。

“我们跑去时,他已经般到普通病房了,医生说人没有撞到,就是中风了,车才开到石墩子上的,幸亏开得慢,要不然人就没有了。”公公说道。

“他怎么会中风呢?他的身体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贵芝说道。

“你不在家的这些年,他还是做了不少的活,跑装修,老家又种了庄稼,又要照顾我。”公公说道。

于是贵芝拉着李辉的手,挨着自己的脸,又哭了起来。

“医生说,要让他慢慢锻炼,有机会重新下地。只是要个人来照顾他!贵芝啊,这下就要辛苦你了!”公公说完便出去了。

贵芝只好打电话辞了工作,在家全心全意的照顾起李辉来,这天贵芝对公公说道,“金阳毕业都四五年了,该出去上个班了。”

公公便说道:“我给他讲过,他不听,他说他要写小说,要成为大作家!你就让他写嘛!”

贵芝心里有些窝火,为什么每次教育儿子时,家里就没有人能够站在自己这一边呢?于是她决定要好好跟儿子谈谈。她便敲开了儿子的卧室门,儿子此时正坐在电脑面前打游戏,电脑里几个小人在打一个高高的石塔,儿子戴着耳机一边说话,一边骂人,一只手在键盘上不这的移动,鼠标也被他在垫子上甩来甩去。当初这台电脑花了近一万块钱,也是公公拿钱给他买的,贵芝也是死活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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