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雪(1 / 2)

那时正值冬季,漫天的雪花落在地上,使这山林不至冻馁。身披狐裘的男子在山中闲步,不拘俗礼却不失风雅。大雪封山已然三日,只在这山中不知岁月,进退两难。如今之计,唯有纵酒笙歌,常此叹息:当初也是这样的大雪,如果没有遇到她,一切都会不同吧……

那一年,十一岁的他倒在雪地里,静静地等待着走入阎魔殿的时刻。饥寒交迫无伤大雅,大雅久不作,埋没随野草。他是一位年轻的国王,注定了要下地狱的。就这样去阎摩家做客吧,维护王族的尊严,保持作为一个贵族最后的风度……他以优美的姿态倒下,侧卧在雪地上,狐裘完美地盖住了他,与这无垢的世界融为一体。

感官渐渐丧失,心跳也不再有力。纯洁的世界容不下污垢,同样的颜色终是异类。心已经死了,不再抱有希望,直到她将他带回家。名为朱砂的少女问了他很多话,他只说自己叫纹语,曾经有过一个王国。朱砂没有追问,就说纹语是自己的兄弟。她的父母也一口一个儿地叫他,弥补无男儿的遗憾。

纹语刚到时的穿着打扮,俨然是一位贵族子弟,邻居们虽然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也看出了这小孩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朱砂的兄弟。在西北边陲的山里人大多淳朴,没有人去告发他们。心地善良的老夫妇得到了儿子,必然是上天的恩赐。也是闺女有福能招弟,等她出嫁以后父母也算有靠了。

三年后,朱砂出嫁了,女婿是武威的贾孝廉。纹语作为新娘的兄弟,背她上了婚车。他一路送到十里长亭,直到迎亲的队伍离开视野。那时已经入冬,天空中飘着小雪,模糊了视线。纹语以袖掩面,避过了突然迎面吹来的风雪。他笑着与宾客们周旋,优雅而不失礼仪。沾湿的衣袖结了霜,纯白的狐裘换了新面。

朱砂在备嫁妆的时候特意多织了一块大红锦缎给他的狐裘作面子。她说等来年冬天,要和他一起赏雪。还说他长得白净,穿红的好看。听着这些话,纹语的心似乎缺了些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将要被带走了,就像被朱砂带回来以前那样空落落的。

此刻不同那时,那时心如死灰可以安然领命保持优雅,此刻竟落下眼泪呜咽起来失了风度。母亲一边缝着被面一边劝解他。嫁的远也总有回门的时候,闺女出嫁是喜事,哭哭啼啼地多不吉利啊!嘴上这样说着,劝着纹语,手中的活停下了,自己也哭了起来。父亲听到哭声,进屋来训斥了几句,突然住了嘴,一个人跑到外头去了。

自那以后,纹语一直等着。来接朱砂的车马到了村口,送亲的队伍止于长亭。天空中飘着小雪,大红锦缎面的白狐裘妖冶却不失庄重。再次下雪时,得到了她已有身孕的喜讯。在此时节,又逢喜事,衣袖上的霜从去年起结到了现在。纹语依然等待着,终于等到了她的死讯。

又一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国王披着大红锦缎面的白狐裘,手握利剑在月光下独立。月白色的皮肤泛着青光,宛如神明下凡。沾湿的白衣染得鲜红,犹如婚服。身后的是业火,要找的人在黄泉。大红锦缎变了颜色,纯白的锦缎上红莲绽放。

第二年开春,城外的山上出现了一个白发的狐仙,每到下雪的时候就会下山来纵火屠城。凉州的郡县多有侵扰,州牧上报朝廷以后,朝廷令各太守刺史自募兵征讨围剿,却总是无功而返,损失倍重。地方官员无计可施,由乡民们自发挑选神女作为祭品。他们给选中的少女披上嫁衣,在黄昏时用黑色马车拉到山下,献给狐仙。不出几日,神女就会被野兽吃干净,狐仙也不会下山了。

又到了给狐仙献祭的时候,这次被选中的是乡绅墨络家的女儿,小名叫朱砂。她是一位寡妇,原来的丈夫是个孝廉。嫁过去不到一年有了身孕,但由于日夜劳作,不幸流产。之后又怀上过几次,也生下几个健康的女孩,都没让亲娘见过面,当日就夭折了。直到又一年怀胎十二个月生了个男孩,是个白发的孩子。

夫家当她是妖孽,当场就把孩子扔进了火塘。孝廉家想把朱砂退回娘家去。那时候,她父母都得病死了,只有一个捡来的兄弟。她娘家没人了,兄弟又不是亲的,听说去江南游学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本来就是看她长得整齐,父母都是老实人才叫她这样的乡下女子高攀了孝廉家。

夫家人本就看她不起,听说她父母没了,兄弟远行,更是不当她是个人。现在不想要她了,也没地方退回去,就随便找个山上的破庙让她自生自灭,对外只说生孩子死了,一尸两命。要有人问起尸体和墓葬,就说她生前得了瘟疫,不敢留在家里,当晚就埋在山上了,葬礼就用衣冠办。

自那时起,她就是死人了。独自被困深山的病中女子,竟也活了下来。只是山高路远,也无处可归。只能学那些修仙之人,吸风饮露,采薇而食。困苦之际,一个过路的乡绅救下了她。那位叫墨络的乡绅祖上出过仙人,据说会些法术。如今,墨络家的四女阿姜被选为祭品,她知道报恩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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