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灯光柔和地笼罩在房间里,那清幽的乐曲似乎是从时间隧道的深处流出,似无若有,轻柔地在时空里回旋。单珊拿着调色板和画笔,注视着画布上层叠的色块以及色调的明暗变化,思绪在这一刻跌宕起伏,然后,单珊提起画笔,饱满的笔触,满含激情地落在画布上。

单珊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脑海里那个小女孩,瞬间幻化成各种形象。她时而是圆宝,时而是那个曾经蜷缩在单珊阴暗心房里的小女孩,时而是安喜,时而是大街上偶遇的某个小女孩,她变幻不定。她时而出现在画布中,时而在眼前飘忽不定,时而又站在时间隧道的至深处,她总是睁着那双黑白分明却带着蓝色忧郁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那么多双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它们带着同样的深不可测的忧郁,在单珊的脑海里闪烁。那些流淌的蓝色忧郁,和蓝色调的音乐融合在一起,在房间里缭绕弥漫。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单珊执着画笔来到窗前,她倚在窗台上,抬头注视着深蓝色天幕上散布的宝石般的星球,那些不经意散布的星球,点缀成各种不同的图案,如同孩童随意画出的装饰画一般。

夜风徐徐,万籁俱寂,纱帘被扬起又落下,半遮住单珊的身体。单珊双臂支在窗沿上,手里的画笔指向深色的苍穹,单珊轻轻地转动画笔,天幕如同画布,脑海里那个哀伤的小女孩,在深幽的天幕中闪烁着惧怕的眼神。

“你害怕吗?”单珊喃喃地问她,小女孩点点头,“你快乐吗?”小女孩没有回答,“那你心里有爱吗?”小女孩依然没有回答,但是单珊似乎看到,小女孩的嘴角微微扬起,“你在微笑吗?”单珊问她,小女孩还是没有回答。单珊闭上眼睛,任由思绪翻飞,时光列车载着她,沿着记忆的索道,纵横驰聘。往昔的各种画面,以及和福利院孩子们相处的各种场景,在眼前交叠出现。

思绪越来越饱满,似乎要从整个身体往外溢出,单珊转身回到画架前,记忆隧道光芒闪现。单珊放下手里的画笔,戴上放在一边的作画指套,指尖轻轻沾染散发淡淡香味的调色油,然后从调色板上粘上浓郁的钴蓝、普蓝和青莲,混合少许黑色,直接在画布上涂抹开来。单珊的手指在画布上跳跃,手指如同画笔,时而拇指划出粗犷奔放的笔触,却在收笔时不失含蓄,时而食指侧边轻柔地带过,笔触细腻温存,却情愫涌动。

岁月累积的澎湃激情,在单珊的指尖下款款倾泻,或炽烈或淡薄,或幽深或黯哑。单珊灵动的手指如同在琴键上飞舞,那美丽灿烂却带着忧伤的音符,时急时缓,在跳跃的指尖下涓涓流出,恣意却不失理性。

时间似乎已经静止,单珊全身心沉浸在创作里面。当她不经意地看向窗外,发现朦胧的朝霞已经晕染在靛蓝的天幕上,那一抹抹朝霞,幽深里透出柔和,黯哑里泛出光亮,如同她的画作一样。

单珊发现自己已经在画布前坐了很久,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在轻柔的音乐声里徜徉。画布上的小女孩,正睁着大大的晶亮的眼睛,忧伤地凝视着自己,那黑亮的瞳仁,隐约透出幽深层叠的蓝紫色,如一汪笼罩着薄雾的湖水,蕴含着深深的惧怕和寂寥,湖水的冰彻之感让单珊生起寒意,可是柔软如缎絮的湖水,又让单珊觉得那样的温存和舒沁,正如小女孩那幽深的眸子,以及嘴角微微扬起的那一丝的微笑,忧伤却蕴含着温存的爱意。

小女孩的心口上方的裂纹,渐渐向上延伸至画布的上方,一半清晰,一半模糊碎裂,那清晰的裂纹如同浅色布料上的深色补丁,深刻而明显,如同小女孩心底里的疤痕,无论如何修补,那刺入的疼痛,穿透岁月的肌肤无法平复,而碎裂模糊的另一半,如同网状的隔断,渐渐和背景的色调融合在一起。

小女孩双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一朵木槿花,举到胸前,木槿花玫红色的鲜艳花瓣,映衬着小女孩淡粉色的嘴唇和青白色的肌肤,那木槿花,亦是一半完好一半有不规则的碎纹,与周围的裂纹慢慢融合在一起,小女孩微微卷曲的长发,发丝清晰又朦胧,而后面的发丝,亦渐渐融化在透明碎纹里。

整个画面,如同一幅碎裂的玻璃镜面,只有小女孩的脸部正中完好清晰,蔓延在四周的,是或深或浅,或暗或明,或粗或细,各种光色交织的透明裂纹,而裂纹的后面,潜藏在光影里的,是各种具体而又模糊的图形。有变形的窗棂,扭曲又庄严的高楼,浮雕一样的月亮,面目不算狰狞的夜叉,夜叉大张着嘴巴,眼神空洞,似是在大笑,嘴巴里却生长出一支模糊不清的碎裂的木槿花。

单珊凝视着整幅画面,如同凝视着小女孩清晨映衬在湖水里的影子,四周波光粼粼,各种层叠的光影交迭,飘忽不定,唯有小女孩的脸部和前面的发丝,清晰明朗。又似乎是一个梦境,遥远又忧伤,如同那深幽的背景里,飘荡不定的图形,以及夜叉那虚空的眼神。而那美丽的木槿花,小女孩粉红色的嘴唇和微微扬起的嘴角,让忧伤的梦境有了温存的爱意。

单珊盯着小女孩心口上方那如同疤痕一般的裂纹,心开始疼痛起来。各种记忆的片段,如同潮水一般涌来,那个忧伤的小女孩,正在潮起潮落中交迭浮现。

那个六岁的小女孩,在盛夏的清晨,被外婆早早地叫起来,外婆给小女孩穿上亲手缝制的粉红色的缎绸裙,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盒子,外婆慈祥的目光从眼镜上方看过来,“珊珊,今天穿这双凉鞋?”外婆打开盒子,拿出一双透明的凉鞋,鞋面上有鱼鳞一般的花纹。凉鞋是大舅舅前段时间去海城办事的时候给单珊买的,大舅舅每年都会去海城,每年都会给单珊捎回来礼物。

单珊穿上凉鞋,手提百褶裙摆,在衣柜的镜子前开心地旋转着,觉得自己放佛变成了外婆给她讲的故事里的仙女。外婆用灵巧的双手,在黄色的橡皮筋上缠上彩色的丝线,然后给单珊梳了两根可爱的小辫子。外婆摘下眼镜,端详着单珊微笑说道:“你妈妈见到你会眼睛一亮。”

单珊忽然想起来什么,对外婆说道:“外婆,我妈妈喜欢红色,我的裙子不是红色的。”“粉红色就是红色。”外婆慈祥地回道,单珊又开心地笑了。外婆换好衣服,从大衣柜里拿出一只精致的木雕盒子,雕花上黑亮的油漆已经斑驳脱落,盒子里面放着外婆各种小首饰。

外婆拿出一对金耳饰,对着大衣镜在耳朵上比了比,觉得不合适,又重新拿了一对银耳饰戴上。外婆梳好头发,在后脑勺圆形的发髻上插上一根银钗,银钗像一把小小的扇子,扇面上是精致的镂空花纹。接着外婆拿出一个圆圆的小铁盒,里面是黛青色粉料,外婆用手粘上一点,在眉毛的尾部轻轻地印上去。

单珊站在外婆身边,仰头定睛地看着,忍不住说道:“外婆,你真好看,我长到你这么高,也要画眉毛。”外婆看着镜子里的单珊,笑道:“外婆老了不好看了,你的眉毛像你妈妈,弯弯的很好看,不用画,以后外婆不在了,这些东西都给你。”外婆说着拿起木雕盒子,放到单珊手上。

外婆梳妆完毕,带着单珊穿过迂回的檐廊,来到太姥爷的寝室前。外婆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轻轻推门进去。里面很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味,是木头散发的香味混合着驱虫草和湿气的味道,单珊却觉得很好闻。太姥爷正靠在床头一侧的木椅上,微翕着双眼。

外婆轻轻地叫了一声“爸。”太姥爷睁开眼睛,用浓重的方言口音问道:“这么早?”“爸你忘了,珊珊今天要回去了,马上开学了,等会吃完早饭我们就坐车去县城。”“姝贞不过来吗?”“她不用过来,我送珊珊去。”“看看有什么拿的,给姝贞和德钦捎过去。”“城里什么都有,我给姝贞捎一篮鸡蛋过去。”太姥爷点点头,单珊站在一旁,用脆生生的声音喊了一声太姥爷。

太姥爷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问单珊道:“你《弟子规》能背吧?你外婆很小就会背了。”单珊有些拘谨地点点头,外婆回道:“珊珊也背下一半多了,快背完了。”太姥爷已经过八十岁了,但精神很好,说话语气平和,但是带着一股威严。

太姥爷的父亲是清代的廖姓举人,在外地为官多年,在四十多岁的时候,仕途变迁辞职回到福建故里,创立“磬禾商行”,慢慢开始从事茶叶、麻布,丝绸等商业贸易。太姥爷的父亲对他要求很严格,太姥爷从小饱学史书典籍,行住坐卧皆不敢放肆,直到娶妻生子之后,才被允许慢慢接触父亲的生意。十年之后,太姥爷完全接手父亲的生意,并把生意做到了海外,当时的“磬禾商行”已经成为南部最大的贸易商行。太姥爷很有经商的头脑,但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及后续的军阀混战,至生意渐渐萧条,但是“廖家”已经积累了丰厚的家业。

“廖家”发达以后,没有忘记乡亲父老,太姥爷的父亲和太姥爷,都是乐助好施之人,经常捐助财物出去,救助贫病乡民。民国军阀混战时期,灾民如蚁,有一年初夏发大水,乡里很多民房被冲毁,灾民们如涸辙之鲋,太姥爷和太姥姥广行善业,太姥姥指挥家人,每日要煮五石大米约五百斤大米米饭布施出去,达三个月之久,救助了很多乡民。

随着家里人口渐增,加上祖辈的老房子年岁久远,已显破旧,太姥爷一边继续打理生意,一边开始建造“廖宅”。“廖宅”占地共约二十亩,因为屋宅很大,后人习惯称之为“大屋”。太姥爷只娶了一房太太,太姥姥性情温和贤让,侍夫教子,在连续生了7个儿子之后,生下了女儿廖婧芝,也就是单珊的外婆,太姥爷非常高兴,视小女儿为掌上明珠,为女儿精心建造了一处寝居,寝居命名为“憩园”。

“大屋”经过近六年的建造,基本完成。“大屋”以木质结构为主,配以砖瓦砌筑。廊檐、窗棂、隔断,照壁,以及各种木质寝具,都是精巧细致的木雕。而单珊外婆寝居里的木雕床,是“廖宅”里最精美考究的雕刻品之一,整个床面镂空雕刻着多个历史故事场景,木雕人物露出的身体部分,表面漆着金粉。单珊经常站在床前,细细观看揣摩那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吹灭油灯之前,单珊经常指着床上的木雕场景,让外婆讲故事,外婆讲着讲着,就讲到过去的往事里去了。

“大屋”由十处寝居组成,八个儿女各自拥有一处寝居,之间有回廊相通,“大屋”的外围,翠竹丛生,疏梅照影,曲径清幽。“大屋”的西侧,还有一处人工开凿的灏湖,灏湖不算很大,但湖水清澈,莲荷绰约,鱼儿自由嬉戏,湖面上有曲折的水廊和亭台。

单珊的外婆告诉单珊,在她小时候,和哥哥们每天都会在水廊上玩耍,或者喂鱼或者捞小鱼小虾,乐此不疲。太姥爷茶余饭后,也经常独自在水廊上散步,他沉默少言,背着手或踱来踱去,或举目远眺,神情恬淡严肃。其他的孩子们见到父亲都会躲开,唯有单珊的外婆,家里唯一的“大小姐”,会跑过去拉住父亲的手,这位和蔼威严的父亲,有时候还会坐下来,长时间拉住小女儿的手,认真听她说话。

单珊的外婆对此记忆尤深,她经常和单珊提起来这些事,由此感受到父亲对她的爱。每当听到外婆对往事动情的诉说,单珊会跟着由衷地感到羡慕,单珊会想到自己的父亲,虽然那时候她很少见到父亲,但单珊觉得她的父亲也一定会非常的爱她。

在单珊回到父母身边之前,单珊的父亲每年会来“大屋”一两次,有时他自己一个人来,有时和单珊的母亲一起来,单珊每次都会由衷的高兴,虽然她从小跟着外婆长大,有疼爱她的外婆,但潜意识里,单珊渴望父亲和母亲的到来。

每次见到父亲母亲,单珊既喜欢又害羞,她常常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留心着父母的一举一动,父母亲带给她的新鲜感和生疏感,让单珊时常充满期待和幻想。

每次父母亲回县城时,单珊都会默默地站在一侧,看着他们收拾东西。单珊的外婆和太姥爷,总会把家里的好东西,尽量让他们多带一些回去,单珊的父母亲,常常提着大篮小篮满载而去。单珊的小舅婆会适时走过来,看几眼单珊的父母又拿走什么,然后脸上浮起似是而非的笑意,大声地和单珊的父母亲招呼告别。外婆经常会帮着拿东西送上一段路,太姥爷拄着手杖,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单珊的外婆,是“廖宅”唯一的大小姐,而单珊的母亲,则是太姥爷唯一的外甥女。

看着父母亲离去的背影,单珊心里生起不舍和失落,父母亲忙着赶车,又提着东西,人多嘴杂,他们时常忘记和单珊告别,单珊因此会失落很久,心里期待着父母亲下一次的到来。

听说单珊会背《弟子规》,太姥爷满意地点点头,他慢慢起身,拄着手杖走到里屋去了。过了一会,太姥爷拿着一本线装书出来,交到单珊手里,说道:“按照这里面去做,这一生保你平安多福。”单珊双手接过书,郑重地握在手里,太姥爷说话的神情让她觉得这本书非同一般,后来单珊才知道,这本书叫做《了凡四训》。

太姥爷坐回椅子上,半翕着双眼,外婆见状说道:“爸,时间还早,你再休息一会。”太姥爷睁开眼睛,问道:“你这些天感觉怎么样?”外婆回道:“最近心脏舒服的。”“还吃着德钦给你带回来的药?”“是的爸。”太姥爷点点头,又半合上双眼。外婆近两年时而感觉心脏不舒服,单珊的五舅公上次去外地办事的时候,替妹妹也就是单珊外婆,咨询到一位当地很有名的老中医,开回来一些药给她吃。

外婆轻轻合上太姥爷寝居的木门,牵着单珊的手往外走去,还没有出天井的门,只听见太姥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婧芝你什么时间回来?”单珊和外婆同时回望,见太姥爷拄着手杖站在房门口,太姥爷身形清瘦,年轻时挺直俊拔的身形,现在已经微微躬曲,但那股威严之气还在,只是这一刻,单珊忽然感觉到太姥爷的苍老和寂寥。十年前太姥姥离世,两年前,大舅公和三舅公相继因病离世,其他的几个舅公,要么搬离“廖宅”,或者去到外地的子女家生活,平时很少见面,只有外婆和最小的舅公还陪在太姥爷身边。太姥爷渐觉孤单落寞,时常感觉自己苟活人世不会久。每每见到有家人离开,太姥爷都会不舍失落。

“爸,我大概两三天回来,先去姝贞那里,再到德钦那边看看——”外婆看着自己的父亲,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太姥爷比划了一下手,示意她们离去,然后转身进房去了。

吃完早饭,打点完行李,外婆特意把单珊叫到身边,执着单珊的手,说道:“单珊,你以后要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了,回去要用功读书,你爸爸妈妈都很忙,还要带你弟弟,你要学会自己管好自己,知道吗?大一点了,要知道替爸爸妈妈分担家务。”单珊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离开外婆,单珊感到不安。外婆又说道:“你妈妈随你外公,脾气不是很好,她要是对你发脾气,你就告诉外婆,你妈妈身体不好,你不要和你妈妈顶嘴冲撞——”外婆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单珊,单珊迎着外婆的目光,乖巧地点点头,但是心里越发地感到有些不安。

出发前,小舅婆拿出一包外面买的零食,让单珊带回去。外婆提着行李,牵着单珊的手,穿过“大屋”曲折的回廊,往西边走去。西边的房子基本都空着,飞檐依旧,房门上古铜色的狮面门环绿迹斑斑,灰砖上精美的雕刻落着厚厚的灰尘,白墙斑驳,红漆剥离,当年波光潋滟的灏湖,早已了无痕迹。现在的“廖宅”,历经半个世纪的沧桑变更,大概只有当年十分之一那么大,但沥沥风尘掩饰不住旧日的辉煌,于辉煌中尽显岁月的无常轮换。

“廖宅”在当年历史动荡时期遭到严重的破坏,只有外婆居住的“憩园”以及邻近的房子完好无损,即便是这样,“廖宅”仍然是当地最大的房宅。“廖宅”一度被政府部门收回,但很快又被告知廖家的人可以照常使用“廖宅”。太姥爷也说不清里面的缘故,太姥爷说,很多乡亲或者乡亲的父祖辈,都在当年饥荒的年代接受过“廖宅”的救助,也许是因此积累下来的福报,廖家的人在历史动荡时期没有受到过伤害。

太姥爷年纪渐大,回望感悟自己走过的路,越是深信因果,对后辈的教育就是按照《弟子规》里的内容来约束自己的行为,以《了凡四训》为参照,积累自身的福报,就可以延命保身,安康如意。

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廖宅”被当地政府定为“地方历史文物古迹”,接着政府拨款,对“廖宅”内部进行了部分的修缮,在房宅外面劈出一片地,进行绿化,在外围全部加上了围墙。修缮完毕之后,就对外免费开放参观。就这样,“廖宅”变成了一座独立的带有神秘历史气息的文化古宅,一开始没什么人来参观,倒是成为邻边孩子们游玩的乐园。数年以后,当地政府开发建设旅游文化线,开始大力宣传当地的旅游文化,“廖宅”被纳入当地的文化景观之一,每逢旅游旺季,来“廖宅”参观的人数络绎不绝。

而这个时候,太姥爷早已离开人世,单珊已经成为某大学校园里的学生,而单珊最爱的外婆,也在单珊上初三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她。外婆生前一直住在“廖宅”里,始终没有离开过“廖宅”,单珊的几个舅舅,都劝母亲离开老宅,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单珊外婆也曾去单珊小舅家住过一段时间,小舅家在外地城市,但外婆最后还是坚持回到镇上老宅生活,外婆觉得老宅才是自己的家,其他的地方再好,她也不习惯。

只是单珊回到父母身边以后,和外婆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除了上学之外,单珊渐渐承担了家里越来越多的家务事,只有在寒暑假期,单珊才能短时间回老宅看望外婆。单珊刚回到父母身边的那几年,外婆每年至少两次来县城看望单珊和其他的亲人,随着外婆年纪越来越大,她渐渐不再出门,但是对单珊的想念却日甚一日。外婆的几个孙子孙女,单珊的表兄弟姐妹们,学业未成就外出做工,都在外地安了家,很少有时间回老家。只有单珊惦念着外婆,每年寒暑假都会回老宅看望外婆。在单珊的潜意识里,“廖宅”才是她的家,外婆才是她最亲的人。

临近古稀之年的外婆和当年的太姥爷一样,时常拄着手杖,躬着背,站在“廖宅”的大门前,望着前方的水泥路,望着望着,真的就能望到单珊的归来。这个时候,外婆眯着眼,笑意瞬间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漾开,她拄着手杖,迈步向单珊走去。单珊一边奔跑一边向外婆挥手,然后给外婆一个大大的拥抱。每次见到单珊,外婆都会牵着单珊的手,细细打量一番,看看单珊今年又长高了多少,脸上有没有不开心的痕迹,转眼间,单珊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比外婆还高出半个头。

单珊记得离开外婆后的第一个寒假,当六岁的单珊回到了外婆身边,外婆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干干净净的白色陶瓷罐,单珊问外婆:“外婆,罐子里装的什么?”外婆在床单上铺上一方干净的手绢,单珊只听见一阵清脆的声响,陶罐里滑出几十颗有着各种色泽和花纹的鹅卵石,散落在手绢上。“外婆把你玩的石子都洗干净了,外婆又到河滩上给你找回来一些,好看不好看?”外婆慈祥地看着单珊。“好看好看,我最喜欢鹅卵石了。”单珊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鹅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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