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玉嶙峋50(1 / 2)

自从师父回来之后,裴元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夜夜都睡得很好,不料这天晚上,突然从梦中惊醒,发现床头坐着一个人。

是十七师叔。

裴元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撞鬼,又或是十七师叔死不瞑目,还有什么事要托梦给他办,裴元赶紧重新闭上眼睛,试图装睡,但是灵筠前辈已经开口道:“我知道你醒了。”

他用的是自己的嗓音,且他的嗓音很正常,并没有那些说书先生装模作样的颤音,这个时候裴元才意识到,这个人是灵筠。不过如果要从撞鬼和撞上灵筠中选一个,他宁愿选择撞鬼了。

灵筠进来屋子时,并没有点蜡烛。

白天在宫墙内和岑云期起的争执,算是这许多年来头一次。从前他装做乞丐的时候,旁人看到他就退避三尺,即使对他有所微词,但是灵筠心里知道自己并不是乞丐,所以也从容得很。

后来他按照岑淼的“提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修为也足够高,所以更是一路顺遂。现在,他又有了饰演岑淼带来的权势,本该好得不能再好了,要是岑云期不回来,原本文竹和程湛清都是很配合他的演出的。

作为一种不吃人的妖,他的修炼其实需要更长的时间,看上去他和岑淼似乎年纪一样、修为差不多,但是这已经是他修炼一百年的结果了,现在岑淼死了,他要一直饰演岑淼下去的话,就不能止步不前,而且,岑云期敢对他这样呼来喝去,不就是因为他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吗?如果当年,他和游天涯异地而处,如今饰演岑淼的是游天涯,岑云期绝不会这样对待游天涯。

大比的时候,能用岑淼的揭谛剑法,倒是一段很好的时光,他还是妖的时候,就十分憧憬人的剑术,可惜或许是因为他身为妖的局限,他天生适合用软鞭、绳镖这样的武器,剑术怎么使怎么没有筋骨。后来岑淼死了,混元阵消失了,他的剑术也像泡影一样被冲散了。

一想到这里,灵筠就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了。

“你应该知道,你之所以这么长时间能吃得饱、睡得香,没有人来寻仇,靠得是谁的保护吧?”灵筠对裴元说道。

裴元没料想他突然提起“寻仇”这个词来,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动声色地缩到角落里,尽可能地离灵筠更远些,他道:“什么寻仇?我没和人结仇……”

“我说的是游天涯。”灵筠眯了眯眼睛,他这副神情放在十七师叔的脸上,显得更凶恶了,裴元听他说道,“当时我和岑淼被混元阵维系着,她让你做的事,我都知道,这一年来,是我在给她好好善后。”

当年,如今的圣人并不舍得放游天涯一死,尽管游天涯把剑架在了他的脑袋上,圣人还是朝岑淼直接下达了命令,让她用别的方法控制住游天涯,把游天涯放归到民间去。

岑淼被盟誓控制着,并不能对游天涯的妹妹不利。而游天涯……他既不怕死,又没了丹府,岑淼于是用一种叫“玉嶙峋”的毒代替了鸩酒,圣人亲自拉拢了充当监刑官的李岱月,她们合起伙来,这才在先帝的大牢里保住了游天涯的性命。

这种玉嶙峋的毒,能代替灵气,滋养人的丹田,保持住游天涯的容貌,让他看上去就像修道者一样,但是每逢初一,必须得服食一枚解药,否则立即会致人疯癫,一个月之后,身体就会快速腐朽,直到人死魂消为止。

“你以为你每次把解药放在同样的位置,游天涯没想过办法抓你吗?”灵筠勾唇笑道,“和你十七师叔合作一次,你就一辈子甩不掉她了。”

裴元目光犹疑,不知这句话是说灵筠自己、说游天涯,还是指他裴元,他艰难地搜寻关于放解药的记忆,可是每月那个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只是按照十七师叔吩咐地把解药送到指定的地方,还是在学宫之内,别的事情裴元不敢管,也不想管,若有可能,他都不想睁开眼睛——不是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吗?

裴元半晌才道:“……你骗我,他连灵气都没有了。”

“是没有,可是他有拥趸。”灵筠凑过来,道,“真的挺讨人厌的,是不是?你知道新办的最大的民间学宫、浮玉学宫的山长是谁吗?”

浮玉学宫?裴元听说过,据说因为山长不愿接受朝廷的施舍,直接占去青山一座,于是募集很多能工巧匠,建了一座云间小村,用浮玉阵维系,运到天上去了,所以才叫浮玉学宫。裴元道:“……我不知道,有人说他没有名字,也从不以真容示人。”

“其实就是游天涯。”灵筠似乎觉得说的也够多的了,他道,“你觉得,他作为曾经的造反头目,能建那样一座浮玉城出来,他会善良到不想法子杀你?还是你觉得我足够心善,会一直不让你师父知道这一切?”

当初做下这样的事,纯粹是没办法拒绝十七师叔,裴元从没想过让师父知道。师父向来看不惯这样的事,若他知道了,会不会将自己逐出学宫?裴元别开脸不看灵筠,虽然神经摇摇欲坠,但他固执地道:“……师父说过,我并不是有意要控制游天涯,我不是要害他……”

“哦,那你要辩解,说是岑淼做了这一切吗?”灵筠道,“你以为他会怪他的死人师妹?”

裴元不敢再搭腔了,灵筠简直就像一条毒蛇一样,裴元说不过他,干脆打算把一切都当作灵筠的骗局。

灵筠看着裴元这样一副缩手缩脚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底的火再也按捺不住,他一下子把裴元拎起来,道:“说话!你以为逃避就不会受欺负吗?!”

裴元被吓得够呛,不由得想起在纺织娘处受到的种种折磨,他绝对相信灵筠也有一百种刑罚来对付他,他被勒得差点窒息,赶忙拍着灵筠的手,试图找到呼吸的空间,他大声喊道:“你到底要我怎样!”

看到裴元这样,和他在岑云期面前处于相同的境地,灵筠才终于襟怀畅快。灵筠这才松开手来,他看着裴元咳嗽不止,他突然有了别的主意——比起威吓、比起要挟,更好的主意。

灵筠伸手放在裴元的肩膀上,他笑道:“不是我要你怎么样,是你想怎么样。制出玉嶙峋这种毒,真的很了不起,是不是?你当时看到游天涯毒发,痛不欲生,在地上打滚,满嘴胡话,给你耍猴戏看,你其实很兴奋吧?”

裴元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更让裴元感到恐惧的事,灵筠当时并不在场,他只是知道十七师叔的心绪,也就是说,是十七师叔看到了自己的反应。

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裴元一直想要忘,可是越想忘记,他记得越清楚明白,从小到大,他从不想做什么飘飘欲仙、超脱物外的仙人,他觉得做一个尘世中的侠客就很好。游天涯就是这样的侠客,他身为散修,能够掀起这样的巨浪来,对抗氏族、对抗学阀,虽然裴元不说,但是游天涯对他而言是可望不可及的人。

可是一遇到玉嶙峋,这位侠士、这位英雄,变成了——变成了——

“我很明白你,”灵筠抓着裴元的肩膀,道,“你没想到自己能控制他,是不是?他的惨叫是不是比你当初在纺织娘那的时候还要大声?他清醒过来之后有没有哭啊?现在的浮玉城山长,其实是你的得意之作,你一定很欣喜吧?”

“我没有!我没有!!”裴元当即挣扎起来。

灵筠又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道:“别否认了!我们两个都是益州的可怜虫罢了,你有这点本事,藏着掖着不用,岂不可惜?从此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十七师叔,好好地为我所用吧!”

藏书阁里,文竹正读书读到入迷处,正一手摊开书,一手在旁边的草纸上计算,忽然,她听见三步之外的窗棂传来吱呀的声音。

她有些困惑,停下笔,这时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起初文竹以为是闯进这间禁书室里,想要偷一本什么东西的学生,正要呵斥,忽然见书架后这人走出来,冲她嘿嘿一笑。

原来是叔凤仪。

文竹松了口气,她道:“我在闭关。”

“你闭你的关,我从窗户进来的。”叔凤仪道。他放下一盒国都带来的食盒,文竹闻见一股羊肉汤的味道,道:“国都都已经早上了?”

叔凤仪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上面写着《治孤阵匠》。

文竹见状,愣了愣。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叔凤仪道,“我把原本给你带来了,之前你闭关,我也忙,一时没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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