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鎏金银坛城42(2 / 2)

岑淼先前在大比时,一直担当着先去迷宫深处探路的职责,眼见两支队伍已经说定,当即就要先去最中央的金殿,结果被岑云期拉住了,岑云期道:“这座城池有些古怪,先不要用凭虚心法。”

那诸多正在转动的烛台,最外一圈恰好可以从城墙上一跃而入,叶师骁听岑云期这么说,试探着朝虚空中踏出一只脚,但是很快收了回来,他道:“城里没有灵气,看来不能直接到最中央,得慢慢伺机过去。”

岑淼俯身看了看城墙下面,只见除了千万金手,竟然别无一物,一直到她目光所及最深处,密密麻麻,简直像是什么虫蚁的巢穴一般。

身旁一阵风过,霍观已经跃入一个烛台,回身看向叶师骁。

叶师骁忙道:“就来就来!”

岑淼凭虚心法受限,更觉得自己派不上什么用场,只得握紧了金灯剑,也跟着进到最外圈的这个烛台上去,最后一个跟进来的是裴元,随着他脚踏实地站在这个烛台上,四周天色陡然一暗,脚下的烛台似乎也不再变动了,紧接着周围的景色像是披上了一层紫绢一般呈深且暗的紫色,好像这个烛台本身就形成了一个世界。

“这是——”岑淼将目光从天空收回,发现自己身侧空无一人,她的脚步一顿,马上慢了下来。

显然现在叫人也没有什么用了,岑淼深吸一口气,快步跑到宫殿后面,按理说来这里应该是通向内环之处,本可以看到面前其他正在旋转的烛台和远处城中心的金殿,可是岑淼什么也看不见,她只得绕回宫殿正前方,转而走向了面前的台阶。

她走上台阶时,明明就站在大殿门口,可是却看不见一点殿内的情形,眼前仿佛有一道紫色的帷幕横亘在她面前,大殿门口的上联写着“到处能安皆乐土”,下联写道“此心无障是菩提”,匾额则是“自在圆通”四个大字。

益州学宫上也有参佛的同窗,岑淼却不如何信佛,她一脚踏进门槛中,却见周围的景象顿时化为黑白两色,仿佛走进水墨画中,她伸手低头,发现自己的手也像是墨水画出一般。

岑淼举头看殿中供奉的十一层紫檀塔,上有数千佛龛,每一个龛中佛像神色各异,她握紧了剑,一时拿不准这座宫殿里究竟有什么考验,只一面戒备着,一面绕着佛塔,试图转到后面去看清这座大殿的全貌。

刚走到紫檀塔的东方,岑淼便看见殿后有个熟悉的人影——是程湛清,她愣了愣,有些迟疑,并不敢贸然靠前,而是赶紧藏回了紫檀塔后面。

不一会,岑淼听见程湛清和人说话的话音,她悄悄侧目去看,发现是薛真师兄。

这一幕也古怪得很,分明岑淼听见他们二人的声音,但是不论是薛真还是程师姐,都没有一丝半点的动作,连嘴唇的张合都不曾有,倒真像是一副画了。

“阿清,你是不是有些心急了?”这是薛真的话,他道,“山长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说什么,何苦要从旁人家买来一个女儿给山长做灵气调和之用?”

“燮阳大人不是拒绝了么,当着我的面收她做十七弟子,”这是程湛清的话,她道,“我以后也不起这样的心思了,但是若是十七天资不够,叫燮阳大人为难了,我——”

后面的话岑淼没听完。

这都是什么?察觉到面前的景象似乎是过去发生的事之后,岑淼没再戒备,她握着剑,匆匆从程湛清和薛真面前绕过去,她快步从紫檀塔东面绕到西面,这话音就停止了,岑淼再回头看时,方才师姐和师兄站着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她不是对师姐的心思一无所觉,但是这不过是……说到底这不过是无尽藏的把戏罢了!岑淼站在原地想到,燮阳师父是师姐的授业恩师、再造父母,师姐一向景仰师父,而她当时不过是一个陌生的丫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岑淼安定了心神,只觉得多看无益,正要绕塔一周,出了大殿时,忽见刚才进来的大门口处,一位贵妇人将师兄搂在怀里。

这是岑淼刚到益州学宫的那个冬天,师兄教她剑术,岑云期虽然剑术高超,却不怎么会教人入门,言谈间又不算亲和——岑淼一面怕他、嫉妒他,一面不得不和他学剑,生怕自己因为天资不够而被逐出山去。过年的时候,师兄去山门口见他的母亲三公主时,岑淼以为他要离开学宫,回家过年,说不准来年就不教自己了,于是抱着剑一路狂奔去找他。

岑师兄的母亲可真美,她垂着眼睛看岑云期的时候可真温柔,约莫她说起话来也很温柔的,那她的怀抱一定也是温柔的——那时候岑淼就这么想着,远远看着师兄和他的母亲拥抱,三公主这样好,好到岑淼想都不敢想了,可是师兄不太买账,他抻着脖子,甚至都没有回抱一下,活像是被揽住脖子的、不大情愿的鹤。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我已经看过一次了,并且一直记得。岑淼心里这般念道,她一面这样念着,一面心底最深处却知道为什么。她被眼前这一幕扰得心烦意乱,一股脑从师兄和他母亲那处冲撞过去,直撞散了这幅母子情深的画面,正要迈出大殿时,“砰”地一声,岑淼被结界弹回来了。

她被这一下撞得有些懵,连退了三步,一脚踩在拜佛的蒲团上,这才站稳脚跟,明白过来自己必须得找到线索才能出去了。

紫檀塔周围地面上,有步步生莲的方石,围合成一个圆形,是专门给信徒绕圈膜拜的路径。岑淼快步走在这圆圈上,正要看看下一幕又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好戏——

——这是她第一次从益州回家时,那时候哥哥高升,爹娘迁去了国都,她满心欢喜地扎进了云浮村的夜里,却发现家门上锁、无处可去,村里王婶请她不知道多远的一个亲戚,表叔公还是表舅公什么的,拿来家里的钥匙给她开门,她看见这个压根没见过面的亲戚打开了她家的门,她看见里头的榻上、桌上全是经月沉下的灰。

不对,不是这里,岑淼低头敲敲地上的板砖,发现板砖的夹缝中似乎有光从地下透出来,而且,除了雕刻的莲花方石之外,所有的的砖石都是非常少见的八卦形。

“天雨,要不你去王婶家将就一晚上,这……擦干净都得些时候呢。”岑淼的耳边响起当年王婶的话。

这些八卦石上好像有纹路……难道这是一个阵法?岑淼发觉其上的纹路并不彼此啮合,她走了几步,查看下一处地方。

这时候她又走到了南面,又一个声音响起了:“天雨,快来摸摸你弟弟。”

岑淼的身形顿了一顿,她抬起头来,看见了数年之前的她的阿娘。

那天前夜,她在云浮村碰了壁,第二天自己跑去了国都,找到了自己的“新家”,刚走近门去,就发现阿娘已经身怀六甲,岑淼记得自己当时很惊讶,伸手摸仍在肚子里的李循时,也并不多高兴,那是她不知道多少次在阿娘处意识到自己的多余。

不,别看了,岑淼低下头,她琢磨不明白这个阵法要如何才能对上,于是愤而拔剑出来,试图用蛮力撬动自己脚下的八卦形石,但是徒劳无功。她转头试图在大殿里寻找更趁手的工具时,却发现眼前有幻化出另一幅景象。

那是她出生,家里办满月酒时。

岑淼看见自己被阿娘抱在怀里,哥哥拉着阿娘的袖子,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家里的小院摆了三张大案、六条长凳,她熟悉的所有乡亲都聚在这里,庆贺声、祝酒声、起哄声,连同爆竹声和门口的狗叫,岑淼听不清每一种声音,但是每一种声音却都落在她的耳朵里。

这里居然也能看到好事吗?岑淼想到。

她虽然不信佛,但是和同窗交游,也去过不少佛寺,好像也参拜过佛塔。参拜佛塔时,需要按照指定的方向绕佛塔数周,以表示自己的虔诚。当时因为她转反了方向,还被同窗说是不吉,要她多转几圈表示诚意。

难道说自己从南到东绕行,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心障,而从南往西绕行,看到的就是好事吗?

岑淼正这样想着,却发现自己脚下彩的这块八卦石缓缓上升一寸,并且转动了,其上的纹路正好对应了隔壁的一部分纹路,形成一个浪涛的形状。

方才在门口打量对联,不过是岑淼自己的习惯,此时她再想起下联那句“此心无障是菩提”,才察觉这些对联有暗示之意——既然要破障,那自然不能只看好事,但是真要看自己的心障在自己面前表演,也未免太烦人,况且有些事并非亲眼所见,或许只是这个坛城中的捏造而已,更无需当真。

这般想定,岑淼当即一手遮着自己的视野,一面封了自己的耳窍,只专心低头琢磨地砖,反反复复绕了十余圈之后,才终于大功告成,她还没来得及长疏一口气,只见面前的紫檀塔一声震动,竟然直往地底沉去,随即岑淼便觉得脚下一空,落脚处的莲花方石化作真正片片金莲,散在空中,岑淼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地面,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又可以看到脚底缓缓转动的其他烛台——只不过这个方向,好像是离顶上的城中金殿越来越远了。

不过既然没有凭虚心法,也别无选择,她等待一座烛台移动到附近,看准了机会,松手落地,就势一滚,眼前的天幕顿时幻化为正红色,这一座烛台上并无宫殿,而是一座金山,金山上有交错起伏的长廊。

刚才跳下来的高度太高,岑淼摔得浑身疼,正要解开耳窍的封闭,在地上趴一会儿时,正听见上头却有人喊道:“十七!快让开!”

岑淼下意识往旁边一滚,就见岑云期从上头也跃了下来,他显然也摔得不轻,两人互相看了看,颇觉得凑巧。

岑淼率先站起来,伸手欲将岑云期拉起来,她道:“你也解得好快。”

岑云期握住她手,也从地上起来,他道:“解阵比较难,不过叔凤仪和文竹应当比我们更快才对,他们不在这吗?”

“稍有时间先后,未必能落在一处。”岑淼道。

岑云期想了想,点了点头,他道:“我们比较有缘?”

岑淼不意他突然说这样的话,但是刚刚看了很多过往的事,方觉得如今这一幕分外可贵起来,她笑了笑,道:“可能吧。”

岑云期看了她一眼,或许岑淼自己没意识到这点。但是久违地看到师妹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他稍稍安心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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