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蔗园40(1 / 2)

从那之后,文竹就开始跟着文轻逸学剑。岑淼呆在府里,也不闲着,和丫鬟、车夫、还有一个提前聘请的西席先生说话,言谈间她大概知道文轻逸夫人的事。

这位夫人名叫春竹,原本是乐伶,后来被文轻逸赎了身接到蔗园来。因为她从前的身份,所以左邻右舍对她颇有偏见,却不知道夫人是一个极好的女主人。

蔗园虽小,但是上上下下二十几号人还是有的,况且岑淼本是一个外人,也没必要顾虑许多,这些人说的必定是真话了——能得他们一致推崇,这位春竹夫人一定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了。

“我觉得府里好像没有别的线索了,”岑淼说道,“文轻逸是文竹在交涉,春竹夫人……我和她聊了几句,她对我总淡淡的,从不叫我言深。”

晚饭后,是约定好交换情报的时候,岑淼借口散步,走到坊外水渠旁边和叔凤仪会和。叔凤仪则说起他在城中奔走得来的消息。他展开一幅图,说道:“这是我今天画的图,这些断头路都是结界的边界,这些点是我标注出来和府里有关的人。”

岑淼和文竹低头一看,发现这个结界呈一个长条方形,里面一端是蔗园,另一端就是靖世寮。至于其他被叔凤仪标出来的人家,大多是在结界边缘处,要么是菜农,专供蔗园饮食的,要么就是卖布匹和胭脂水粉的,文竹挠挠头,道:“看来这个结界的主人是春竹,并不是文轻逸?”

岑淼问:“你今天和文轻逸学剑,有什么感觉?”

练剑?文竹可没什么好说的,她还以为文轻逸剑术比燮阳更高,理当也比燮阳更加温和、更加有风度,谁知早上没教几招,文轻逸被她的动作逗笑了三回,虽然一开始他极力忍着,但是这反倒比笑出声来还要恼人,文竹干脆就道,想笑就笑吧。

那之后文轻逸不仅笑出声来,还说她持剑好比猴子耍甘蔗,说什么此处虽叫蔗园,但是可没有好甘蔗给她。文竹最后也忍不住面上露了愠色,文轻逸也毫无收敛,反而道:“不过是几下不曾入门,你就恼了,这可怎么学得成啊?”

最后是春竹路过,上前来将文竹牵至芭蕉底下,给她带来刚冰镇好的酥酪,解释文轻逸就是这副德行,请她多担待。

“他这人挺好的,就是喜欢调侃人。”文竹不愿背后说前辈坏话,只是一经想起,脸顿时黑了三分,她道,“总之这都是女主人才会去的地方,结界的主人肯定是春竹了。”

然而大家都不希望春竹才是问题的关键,虽然在蔗园呆的时间不长,但是春竹这人实在难以接触却是一致的共识。叔凤仪挠挠脑袋,道:“……这也说不准吧,你们也看见了,文轻逸这么黏他夫人,铁树都能往家里买,他去买点头面、胭脂不也很寻常么。”

叔凤仪说的也有道理,岑淼想了想,道:“说不准是我们这边人选错了……文竹,你好像还没怎么和春竹夫人说过话吧?”

文竹眨眨眼,一想到春竹夫人有些冷的气质,有些迟疑,道:“……是没有。”

“明天或许要拜托你和她套套近乎,”岑淼道,“我拿她没什么办法。”

文竹“哦”了一声,不太情愿地答应下来。

“好好好。累了我一天。”叔凤仪长舒一口气,似乎都忘了自己还在无尽藏里头,他看了眼水渠里两三来往的船只,还有正招呼坐船的船夫,提议道,“要不我们干脆沿河而下,找家酒楼?总不好住人家,还吃人家的吧。这条水渠沿岸的酒楼都在结界里,我今天都看过了。”

文竹也不想回蔗园去面对一桌有文轻逸的饭菜,闻言正道:“好啊,我们——”

“我就不必了,你们去好好玩吧。”岑淼临走前扫了一眼水渠,建议道,“最好别坐竹筏,小心湿屁股。”

她这话说得叔凤仪脸红,愣在当场,等到岑淼走了,他才对文竹道:“你师妹一直都这样吗?”

文竹不意这位并河的阵术士竟要讲自己师妹的坏话,有些惊奇,忙问:“她怎样?”

叔凤仪似乎也意识到,岑淼和他相比可是和文竹亲密多了,他措辞:“……怪败兴致的。”

文竹听了他这话,一挑眉头,叔凤仪以为自己要被骂了,谁知文竹突然垮了肩膀,她想了想,道:“她可能有什么心事,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叔凤仪见状,也赶紧道:“我也没有怪她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都快到晚上了,也做不了什么事,还不如悠游片刻,等我们出去到了无尽藏,多的是提心吊胆的时候。”

文竹也这么想。

很多人以为她自小失孤,肯定要提心吊胆、加倍努力,查清自己父母的真相,誓要成为天下第一的阵术士什么的……实则,若不是燮阳在益州,她实在不想呆在益州学宫这样的地方,学风森严,好像不在同窗中拿第一就是她作为内门弟子的失职。要是知道她的座右铭是快乐修仙,说不准靖世寮那群和燮阳交好的老头子都要大摇其头呢。

他俩酒足饭饱,才游游荡荡回了蔗园,本以为文轻逸和春竹已经歇下了,谁知刚进门,文竹就看到前厅还燃着油灯,像是刚刚有客人离开的样子,她和叔凤仪刚刚靠近,就听见里头的言谈声,文竹正要出声时,叔凤仪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悄悄躲在廊下。

“……我说过你要是见客,实在不必喊我的,我本来就对靖世寮的事不感兴趣。”这是春竹夫人的声音。

“你只是现在这么说罢了,大传送阵但凡需要修缮,你不还是去了吗?”文轻逸说道。

“我是为了谁?”春竹这样说道。

厅里一时安静片刻,片刻过后,文轻逸说道:“……燮阳是不是冒犯你了?还是因为你的道心在影响你,你怎么就看不惯他呢?”

“并无此意。”春竹说道,她语气平平,“我是看不惯你——你对他太好了,太过好了。”

文竹听见师父的名字,尚有些怔愣,叔凤仪却瞪大了眼睛,他突然激动起来,不知是比划了什么,文竹一概没看懂,叔凤仪有些急了,他一把将文竹拉走,这才道:“文轻逸是你父亲?”

文竹大皱眉头,对他这个猜测感到不快,她从小没有父亲,也无所谓自己父亲是谁,对她来说,有燮阳就够了,文竹赶紧否认道:“你说什么呢?我早说过我不姓文。”

叔凤仪被她这话噎了一下,他挠挠耳后,道:“……可是文的确是一个姓,对吧?”

他没说错,这回轮到文竹有不妙的预感。

“你是燮阳山长旧友之女,现在你也听到了,燮阳和文轻逸是好友。”叔凤仪道,“燮阳山长给你取名字,取文轻逸的文,春竹的竹,这一切都很合理嘛!而且,你不觉得你和文轻逸长得很像吗?”

文竹见他激动地好似自己攀了亲的模样,一时不知对这个猜测做什么反应才好,便避重就轻道:“你这么想认文轻逸当爹,你自去认就是了,我也不是求他教我剑术的。”

叔凤仪被她揶揄了,却笑出声来,道:“非也非也,你没听到吗,大传送阵是你娘亲春竹夫人在修缮,那就是说《治孤阵匠》也是她写的!我学剑术干嘛,这个结界把我们拉进来,明显就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嘛!”

文竹眨了眨眼,这才慢慢回过味来。方才她一会儿想着自己的身世,一会儿想着师父对她母亲的讳莫如深,心里千头万绪,一下子没能理清,这下她倒是被叔凤仪点醒了。

她自小无父无母,儿时她尚未对燮阳产生些别的想头时,燮阳把她带在身边,看顾她的起居,传授给她做人的道理,许多大大小小的事,似乎问一问燮阳就能得到完美而耐心的解答,那时候燮阳就像她的父亲一般。

可是随着年纪渐长,有些事情文竹却没法和燮阳说了。譬如她第一次来癸水,痛得在床上打滚,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譬如她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对师父的仰慕还掺杂了更幽微的心思,再譬如她故作风流,和外门许多师弟师兄结交时的烦恼……这些话她没处说去,有时听师姐和她母亲常常执手能说大半夜的话,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时候学宫的阵术博士是一位年长的女修者,言谈风趣,引经据典,一旦讲起阵法便是涛涛不绝、口若悬河,文竹剑术稀松寻常,但是总能在阵术博士的课上取得优异的成绩,而博士也向来不吝啬对文竹的夸奖。那时候文竹就觉得,要是博士是她的娘,这就再好不过了。

方才听到叔凤仪猜测她是文轻逸之女,文竹在心底咀嚼这个名头,总觉得心虚——以往作为燮阳亲传弟子,她的剑术已经饱受诟病了,要是被世人知道她是“文轻逸之女”,但是却于剑道一窍不通,文竹简直不知道旁人会怎么吐她唾沫了!

作为阵术士,当然是和阵术士才更亲近。从小长在益州学宫,身边的学剑的修道者太多,文轻逸也显得不是那么稀罕了,但此刻她意识到她不仅是文轻逸的女儿,还是春竹夫人的女儿——不如说文轻逸的女儿于她而言根本就是弊大于利。春竹夫人的女儿……不知怎么的,文竹倒像是自己已经能参悟《治孤阵匠》一般,感到与有荣焉了。

“《治孤阵匠》?”文竹还有点不敢相信。

“对!”叔凤仪都快跳起来了。

“我还是得去试探一番。”文竹这么说道。

总归和春竹接触的任务落在她头上,第二日开始,文竹就开始各种旁敲侧击,问春竹对她肚子里怀着的孩子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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