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三登阶38(1 / 2)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岑云期已经习惯了每一旬最后一天都要去后山和师父一块用饭,并聆听师父的训示,这一次正好是进无尽藏之前,他照常出现在后山,却发现文竹师姐也在。

也许是岑云期拿那种寻思的眼神看文竹太久,文竹有点不自在起来,她出言问道:“怎么?我不能在这用饭?”

岑云期摇摇头,道:“师姐请便。”

可是文竹从这话里听出一些微妙的嘲讽来,她昂首道:“是师父叫我来的。”

恰此时燮阳也迈过门槛,岑云期便站了起来,他看着文竹在他对面不动如山,并且还颇为得意地朝他使眼色,这才明白什么。直到燮阳也在首位坐下,岑云期才重新落座。

“听说不久前你练剑,又是灵气倒流?”燮阳问道。

岑云期本不想惊动师父,闻言又放下刚刚拿在手里的筷子,道:“是……不过这几日没有练剑,也就没事了。”

“进无尽藏在即,你近日都不要试图精进揭谛剑法了。”燮阳看向他,“你回公主府和公主告辞了吗?”

岑云期彻底把碗也放下了,他的手安置在膝头:“……没有。”

“你自己有家不回,和十七一块去她家?”燮阳说着,似乎觉得这事有趣,笑了笑。

岑云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莫名地应道:“嗯。”

当年把岑淼买回,出银子的时候程湛清也和燮阳说过,对岑淼家里的事情燮阳也有所耳闻。只不过毕竟是农户——既然说到这里了,燮阳也就顺口问道:“说开了吗?要是去无尽藏出了什么事,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说开?岑云期也不清楚。

那日他提议回益州,但是从坟山下来后,岑淼还是回了家、吃了晚饭再走的,席间父女俩说不上热络,但也好像没有针锋相对,岑淼甚至看上去还算高兴——但也只是看上去,岑云期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岑云期觉得这是岑淼的家事,况且十七的母亲和靖世寮无关,似乎没有必要和师父严明,他想了想,有所保留地如实回答道:“……我不知道。”

“对这样的人家,拿卖女的银子去供儿子——”燮阳思忖片刻道,“十七能回去,已经比你强上不少了,这点你该和你师妹学学。”

岑云期点点头应下了。

“五个进无尽藏的人中,你修为最高。”燮阳叮嘱道,“无尽藏有时陷入紊乱,进入时如若五人不在一处,就不要急着寻剑,先找到失散的人——记得要通力配合、互相扶持。”

岑云期应道:“徒儿明白。”

文竹闻言,有些诧异,道:“这……进入时还有可能失散?那我——”

“我说的就是你。”燮阳看向文竹,随后补充道,“还有裴元。要是真的失散了,记得先找信得过的队伍,裴琰、叶师骁,他们都不可能对你不利。”

文竹看一眼岑云期,有些别扭地道:“是……徒儿知道了。”

在进无尽藏前,游天涯的谋逆案以非常快的速度审结了,得出的结论是吴王并没有参与这次散修谋反的计划,岑云期听说游天涯在狱中饮鸩而亡,充当监刑官的是李岱月。

巴中学宫在此次谋逆案中损失惨重,因此此次进无尽藏,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搜集巴州学宫散落的法器,不过,按照往常无尽藏开启的情况来看,即使找到,这些法器未必会归还给巴州学宫。

“无尽藏和人间界所隔之镜是阴阳镜,你们可以认为里面是冥府,所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程湛清作为师姐,照常在行动前训示一番,“一旦出现什么异象,不要问为什么,尽快适应。此外,虽然流金河不涨潮时看上去新奇,切勿戏水——善泳者死于水,真要被流金河带走了,没人会去救你的。”

众人已经在小镜台集结,站在他们队伍旁边,正准备登上飞船的是并河学宫。

叶师骁不管事,因此是叔凤仪站在队伍前面,他见程湛清正在训话,也就等她说完,这才笑道:“我好像没什么别的要说了……哦对了,程前辈,这次的飞船上浮玉阵是谁掌舵?”

无尽藏和镜后界不同,只有唯一一个出入口,不能人造通路,因此飞船正是为了在最短时间内运出更多的人,防止无尽藏内损失过多的人才。每次举办大比的学宫会出一人专门负责此事,因此灵气消耗更大,在无尽藏里有些吃亏。

程湛清道:“灵筠负责。”

其实是披着灵筠皮的岑淼。

岑淼有些出神,程湛清说的是“灵筠”,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举目看天上的棹云堆。

程湛清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喊她回神。

自从她那日从劳阳回来,就一直是这样,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程湛清想,或许她那个没什么良心可言的父母又叫她失望了,此前岑淼就为那些执念,找不到自己的“道”,没有道,一切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终究不是长久之象。

有些人倒是能在无尽藏里参悟点什么,只希望十七也有机缘吧。程湛清想道。

浮玉阵被催动之后,几乎不须太多灵气,棹云堆倒悬在天上,似乎有极强的吸力将飞船往内吸纳,进入无尽藏的队伍,乃是大比前十,一共五十人,此刻全在甲板上严阵以待,一时竟听不到任何人声。

岑淼看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本以为驶入无尽藏之后也会是一览无余的礁石岩浆,谁知随着飞船逐渐上行,四周逐渐寒冷起来,很快就见到鹅毛大的雪花。

无尽藏留给新进学生的第一图景——一览无余的大雾。

此时新进的学生倒还觉得新奇,飞船上方才死寂的气氛中逐渐响起交谈的话音,程湛清对岑淼道:“这里还不算真正进入无尽藏,这是书中记载的——”

“三登阶。”岑淼道。

这种传说一样的事情,难为她还记得。程湛清看了师妹一眼,道:“如果情况和上次进入时一样的话,马上就要到第一阶了。”

岑淼立刻催动浮玉阵,整艘船立刻骤然上提,船上响起许多声惊呼。从方才开始,叔凤仪就一直站在益州学宫的队伍这边,他倒没被突然拔高的船只吓到,反而十分兴奋地扶着船舷道:“我听说三登阶有三块巨石,在哪呢?”

他话音未落,眼前的大雾中渐渐浮现一个巨大的黑影。这黑影如同天外来物,像一个墓碑矗立在天地之间,起初看时像是一扇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待到靠近时,这块巨石仿佛内里的肌理正在相互挤压、虬结,发出一种类似鲸吼的声音,响在每个人的灵台中。面前的云雾似乎绕着它打转,很快被船舷划破,露出这块石碑的真面目来——这时大家才看到这块青石上面雕刻着各种各样的妖兽,最上端是一只巨大的辟邪,往下看只见深渊,往左右看已经寻不到这块巨石的边界。

待到飞船升至它的顶端,就有人喊道:“快找东西抓住!”

“收拾好武器!小心不要被甩脱了!”

这些声音都来自曾经来过这里的前辈们,整艘船上了第一阶后,所有人只觉得浑身骤然一轻,仿佛只要轻轻一蹬地面,就能马上腾空而去,有使重剑盾的人把武器倚在船舷,此刻那些武器全都飘在半空,有人埋怨道:“怎么先前不预告一声!”

“无尽藏什么都说不准,最好是别信以往的任何经验之谈!”

岑淼再次催动船只往上行,马上接住了所有散落在半空的东西,很快朝第二阶而去,有了第一次的心理准备,大家都以为第二阶和第一阶一样,谁知云中巨影出现时,马上有人崩溃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块巨冰,里面是水和妖兽的尸体。那些妖兽的肉看上去特别新鲜,还鲜红着飘荡在里面,可以看见被刀口割开的死肉还在波浪般晃动,若是放在市集屠户的店面处,肯定会有不少人光顾,但是出现在无尽藏里就太奇怪了。

程湛清别过眼睛,道:“上次来的时候这里不是这样的……”

岑淼不言语,继续引导船只往上,试图赶紧达到第二阶的高度。

刚到第二阶,所有人顿觉得浑身一重,仿佛心脏被什么握紧了,似乎能听到自己体内泵血的声音,有体型壮硕之人,甚至一下子踩穿了甲板,掉进船下木架中去,岑淼没在书里读过这种记载,登时感到浑身不适,问道:“这是什么?灵压?”

叔凤仪转过脸来,道:“好像没有灵气——你的脸!”

岑淼看到他的脸,也很古怪,像是骨头撑不起皮肉的重量,颧骨上的肉垂下去,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岁,她想着自己也一样,摸了一摸,果然是的。

这第三阶的高度攀得格外费力,待到进入真正无尽藏入口漩涡时,整个船只不受控制地打转,单凭浮玉阵根本无法控制住,待到狂风过后,岑淼方觉得一切恢复正常,只不过整条船只已经在她头顶上。

她动用凭虚心法留在空中,往四周一望,方才五十人半个影子也没,船只旁有一个巨大的球悬着,以它为中心,四面全是云雾。

先前文竹在所有人身上写了阵法,岑淼从怀里掏出文竹留给她的镜子,光洁的镜面上除了倒影外,还有其他几个人的位置,每个位置都不一样,但是文竹那个淡青色的小点距离其他人最远,她寻思师兄应该会去先找裴元,于是马上决定去找文竹。

文竹平时就仰赖人保护,更别提此刻是在无尽藏之内,说不好哪一瞬就会出现危险,岑淼打定注意找文竹后,很快落到云层之下,只见大雪如同棉被一般覆盖所有可见的陆地,其中的湖海不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就是冰棱直刺云霄。

岑淼没飞多久,很快就发现无尽藏不同于人间界的怪异之处,这里的天幕好似被看不见形状的水晶切割开来,随着她靠近将日光折射出虚幻的彩色,岑淼飞得太快,险些撞上其中一块“水晶”,她放慢速度,谨慎地绕过了它,有些明白小镜台大比模拟时为什么要有迷宫。

因为无尽藏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

“不敢相信,”文竹有点绝望,她看了一眼铜镜,确定自己正往岑淼来的方向而去,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叔凤仪,道,“五十个人,一千二百二十五!之一!我竟然和一个阵术士掉在一块,真是千里挑一的倒霉——你也一样!”

“还好。”叔凤仪企图反驳,他道,“真要说的话十支队伍有七个阵术士,所以你只是一千二百二十五之六的倒霉,我也一样。还是说你就针对我?”

文竹仅针对他,但是文竹不说,她道:“你是为了显得你比我会算吗?”

叔凤仪素来对旁人的情绪多有体察,他道:“别这样嘛,真要有散仙袭击我们,我还是可以保护你的。”

文竹颇多质疑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叔凤仪试图证明,他伸出手来,有一条黑色的蛇游走出来,朝文竹友好地探了探头,并没有吐信子,他道,“这是镜后界猎来驯养的隋断蛇,剧毒。”

文竹重新审视这位阵术士,她道:“你知道无尽藏是没有活物的吗?没有生命的东西怎么会怕毒?”

叔凤仪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那条蛇也不自主缩了回去。

不过在这么浩渺的雪原里,多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事。文竹能感知到自己的阵法在何处,所以解下来发带遮住眼睛,又解下腰间的佩剑当手杖,准备一边等着岑淼过来,一边试图找个荫蔽之所。

“欸?那里是流金河吗?”

走了没多久,叔凤仪忽然加紧往左边过去,文竹不得已停在原地等他的好奇心耗尽。在他们行走方向的左边,的确有流金河的涓涓细流,流金河虽然有固定的河床,连通镜后界和人间界,但是人进去多半就难以生还。

绝大部分人见到流金河,是因为其河水总在无尽藏内各种地方横流,虽然危险性小,但也不是没有,文竹见他越走越近,忙道:“别再靠近!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涨潮!”

“我知道!”叔凤仪道,“我只是看看!”

他和文竹已经有数百步的距离,传来的话音都快被寒风刮散了,但是随即,文竹听见他一声大叫,整个人快速地往空中逃去,而金色的河水从地上往空中蔓延,如同荆棘一般追赶着叔凤仪,叔凤仪完全没料到这情境,赶紧写了一个防御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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