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1(1 / 2)

新华这次急着回家,一是因为在外面呆了大半年了想家了,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三弟爱华要应征入伍了。农村娃子能应征入伍是一件无限光荣的事情。农村娃想跳出农门放眼外面的世界,当时只有两条路:一是读书考大学,一是应征入伍当兵。那几年农民都还在温饱线上挣扎,教育就是一件奢侈品,能通过考大学走出去的农村娃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因此很多农村有志青年就坚定一个信念:要去当兵。

在1979年之前,可以说绝大多数农村青年都梦想着能入伍当兵。但是在1979年的一个事件却改变了很多农村青年的想法,至少改变了大部分家长的想法。那就是1979年2月17日至3月16日中国、越南两国在中越边境地区爆发的激烈战斗。这之后两国陆陆续续在边境爆发着不同程度的军事冲突。听说当兵可能要上前线打仗很多人心里都打起了退堂鼓,尤其是家长们,更加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子女面临不确定的危险。

即使知道可能面临危险,仍然有部分青年自愿献身国家的国防事业。爱华就是这广大有志青年中的一员。他想参军并没有很崇高的理想抱负,也不会受到战争的恐惧而退缩。他之所以想参军很大程度就是收到了二哥建华的影响。爱华和建华年纪相隔不远,新华自从拜金城为师父学艺后,爱华就跟在二哥建华后面。建华经常跟爱华灌输好男儿志在四方,好男人就应该经受部队的锤炼才能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的观点。

爱华没有二哥建华的壮志凌云和豪气干天,但平时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也对入伍当兵形成一种崇高的认知。尤其是六弟振华和二哥建华的相继离世,让爱华瞬间心智成熟了起来。六弟振华和二哥建华的离世,除了大哥建华,就属爱华的感触最深。亲人的离去让他认识到了人生的无常,就像二哥建华生前跟他讲的,一个人一辈子很短,对于这个世界对于这个地球,就像白驹过隙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但是一个人在这短暂的一生,一定要留下点东西,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才不枉来到这世间一趟。

二哥建华最终也是用生命诠释了他的人生信条,他没有白来这世间一趟,这世间也留下了他的英勇事迹。二哥建华的离去也让爱华感受到了一种使命感,那就是要继承二哥的人生信条和梦想。爱华可能生性没有建华的豪迈,他之所以愿意走这条路,更多的是想替他敬重的二哥走完他没能走完的人生路。

爱华七岁上一年级,等上到三年级时,老六振华出生,迫于家里生活压力,书求不得不让老三爱华辍学。反倒是女儿小云和老大新华上学最多,完成了高小毕业。辍学后爱华跟着生产队的饲养员上山放牛,生产队里没有适合爱华这个年龄干的农活儿,他就背着粪筐子,走街串巷到处拾粪。

之后姐姐小云出嫁,新华去学艺,爱华就跟着建华在生产队干农活儿,侍弄各种庄稼。那时,所有农活儿,没有任何机械化,全是体力活儿,爱华双手和耳朵格外容易生冻疮,一到冬天手上耳朵上就冻裂开口子。爱华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小跟着父母和二哥,平时言语不多,但干起活来也是一把好手。后来父亲和大哥二哥到县里面修建黄龙大桥,家里就靠着爱华协助母亲支撑着。再后来只有父亲和大哥回来,二哥却永久地长眠于黄龙大桥底下。爱华暗暗发誓以后要当兵帮二哥圆他未能完成的梦想。

爱华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达到征兵最低年龄要求,80年上半年,招兵工作的宣传标语粘贴到各个生产队显眼的墙壁上。看到醒目的红色标语,爱华禁不住热血沸腾,立马找到了队长满强,希望满强能帮忙推荐入伍。

在农村当兵是很吃香的,动员和宣传工作只是一种形式。那个年代,适龄人特别多,公社每年报名当兵的都有二十来人,有时更多。可每年能如愿以偿的还是凤毛麟角,只有一二个人。如果不是每年每次因体检而砍下一批人,这些人大多是医生说他们的身体不合格,他们就坚信自己有“病”,而导致参军梦胎死腹中,第二年到了征兵的季节再也没有勇气去应征了,要不然每年参加体检的人数会更多,参军的竞争压力会更大。

征兵名额有限,想入伍的又多,公社领导只有提前做工作,把报了名而不符合内部条件的都不放行,如家庭有老人病人需要照顾的,这样的对象就是身体条件再好,当兵的心情再急迫也不放行;综合素质低下送到部队搞不出什么名堂浪费大队兵员指标的,劳动力差的家庭年轻人等等都先行内部排除掉。

看到蜂拥报名参军的热血青年,再看看上面分配的有限的名额,怎么办?官再大也没有资格公开阻止年轻人报效国家,没有资格剥夺别人自由选择的权利,这就是摆在公社领导面前的一大难题,为了征兵工作的顺利进行,把矛盾控制在萌芽状态,所以体检这一关好似是无关紧要的工作,其实就是参军过程中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环节,其次就是政审,把好做好这两个环节的工作后面的路就一路坦途。

能不能鱼跃龙门,体检这一关很重要。爱华找到满强就是因为他和体检医生关系融洽。每年征兵公社怕的就是体检合格的人员过多,导致领导的后期工作量增加。在征兵工作中为了压缩矛盾多发,公社领导大多在事前尽量把工作做到位,做到成算在胸,体检时他们就会把他们初定的意向人员有意无意地透漏给体检医生,让体检医生心中有数好见机行事帮忙把关。也就是体检这一关让绝大多数有意当兵的人吃了哑巴亏,不明不白地被淘汰,与兵营无缘。

当兵能否如愿身体好是必然,可身体再好也不一定能走,这中间就有太多“人情世态”,说复杂也可说相当复杂,说简单也好似那么地顺理成章,总之除了上面说的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外,更重要的是要看当年大队同时想参军的有哪些人?是什么样的角色?背景如何?等等,如果运气不好遇上一个两个“硬货”同自己竞争,那就要落花流水自认倒霉了。

爱华因为是找了满强而且这次报名人数不算太多,体检这一关算是顺利过了,但是奈何这一年村支书伟明的儿子爱武今年也是报名入伍,还有公社会计的儿子也是今年报名入伍。属于碰上了“硬货”竞争。所以在最后政审的环节,公社优先考虑了两名关系户。

爱华在家郁闷了一段时间后,又投身于公社的日常劳作中去。世间形势真是瞬息万变,不到一年的时间也就是1981年底,农业合作社被历史所遗弃,分田到户在全国各地实施,当然黄龙县各个公社也不能拖后腿,同样也在轰轰烈烈全面推进。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像王书求这样的大家庭,分有10亩多的水稻田还有几亩的干庄稼地,把爱华加在一起勉强也只能算有三个劳动力的家庭,如何能承担把公粮任务完成还能保证全家有饭吃,这是笼罩在所有缺劳动力家庭的头等大问题。

当时同村大多好心人,也都在为书求家担心,担心这个大家庭能把两担多田种好吗?

因为分田到户政策的落实,家里的年轻劳动力成了抢手的资源。家家户户都感到劳动力的紧缺,看到父母举步维艰,昼夜劳作地辛劳,看到幸灾乐祸之人等着看家有田无收的笑话,爱华又暂时把心心念念的参军梦抛在脑后,一门心思地活在当下,使出全身的力气,要帮父母种好每一寸土地。

刚分田到户的一两年,村里的大多好心人,只要忙完了自家田里的活儿,不用开口就会来帮着我家抢种抢收,时间久了人们也失去了当初的热心。别人不主动帮扶你自己也不好要求别人来帮你,毕竟农忙时每个人都忙得精疲力尽。再说就是求别人帮忙自己也是有口难张,毕竟自己家从来也抽不出人力来还别人的人情债。

在家苦做一年的农活让爱华一改年少稚嫩气息,活生生地变成了一个强壮的铁汉。同村长辈看到爱华干活的狠劲都称他为铁人。做同样的活别人用两次,他只一次完成,别人用两担挑的份量他一肩挑走,别人需要1小时完成的任务他折半完工。特别是天要下雨了必须抢收,这时的他一个顶两还有剩,来回的田坎小道上只看见一路狂奔的爱华的身影。

苦,锻炼着自己的意志,修补着灵魂的缺憾,虽然折磨着自己的肉体,可收获到的是无价的财富。苦过之后的回忆时光就会成为一种享受,可在当年疲于奔命还是数次让爱华在夜深人静之时、在无人的角落里为自己的眼下和将来长歌当哭,当时常伴月孤行的情和景,可谓月下蹒跚步,游神几多忧?举首问苍天,何时为尽头?

82年,征兵的宣传红色条幅一年一度地又一次粘贴在各个村庄醒目的地方,看到闪耀的“一人当兵全家光荣”“保祖国、保边疆、就是保家乡”,爱华的热血再一次在皮肤覆盖下的血管里汩汩地奔涌翻腾。爱华跟家里商量好后再次去找了满强,因为早两年爱华就申请过参军,只要没有硬伤对于这种情况公社一般会着重考虑。

体检如期举行,爱华和本村的年轻人一起排成了龙形的队伍,先是测量身高、体重、视力,接下来就脱光衣服寸纱不挂地在一间空旷的房子里,排成队形,然后听口令:向左转,跑步走。一群赤身裸体的小男人们个个跑得气喘吁吁,这项主要是检查你皮肤上是否有大的疤痕、纹身和皮肤病,另外还要检查你有没有疝气。

到量血压这一关时,喊到爱华的名字,爱华走进量压房,进门一看医生就是父亲另一位学生廖小林。爱华看到这一科目是廖小安把关,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忙上前喊了声:“林哥,你好!没想到会是你来做检查!”

廖小林微微地笑了笑道:“爱华,南边都在打仗了,你怎么还报名去参兵”。廖小林边说边示意爱华坐下,爱华坐下后挽起了半节袖子,不好意思地回道:“打仗我也不怕,既然参军就要随时做好打仗的准备,再说还不一定能参得上,前年我也报名了就没选上。”

爱华话说装出一付很轻松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中也紧张,生怕哪个环节又出问题给刷下来。在家里发狠种了一年地,爱华对当兵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了。小林用关切的语气又问道:“老师和师娘他们答应了么?”

爱华小声而坦白地说:“他们都答应了。”

廖小林在爱华的小臂上绑好了血压带,把听筒塞进了血压带里面,静静地听着看着血压量测器上的变化,片刻工夫就把注意力移到我的身上说:“你是不是刚刚跑了步的?”

爱华回答:“没有,跑步离现在已经好大一会了。”

廖小林摘掉耳朵上的听诊器又说:“你的血压高到220。”

爱华当时还不知道正常的血压应该是多少。忙问:“那正常的血压是多少?”

廖小林并没有笑话爱华对医学的无知,还给解释道:“正常一般在120以下。”

听到自己的血压高出这么一大截,爱华没有害怕和担心自己的身体怎么样,而是想着自己的参军愿望要泡汤了,就急不择言地:“林哥,你可不可以给我重新重量一下?”

这是因为是熟人,如果是外人,你对他测量的数据表示怀疑,把你轰出去都是轻的了。廖小林没有不高兴反而答应爱华,让爱华在外面等会再给他量一次。

走出门外木讷的爱华,面对别人的招呼听而不闻无动于衷,看似平静站立不动的他,头脑中一片漆黑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天上在怒吼,地下在晃动,惴惴不安的心脏有似针扎的疼痛,身子象被洪流裹进了深潭,浑浊的洪峰击打着爱华的身躯,让他感到呼吸困难,将要休克的自己如同万箭穿心似的难受。

爱华再一次地走进廖小林的体检室,希望能听到他说一句:刚才是我搞错了,你的血压正常。看得出廖小林没有丝毫的不高兴,继续为爱华量着血压,可结果更让爱华发懵,测量完后廖小林说:“哎呀!你这次的高压比刚才还高,上升到240了。”

爱华彻底的失望了,他怎么也想不通早两年体检明明自己身体好好的没问题,这次怎么血压会高出这么多,爱华一路无言,也不知是怎么走回家的。

看到爱华回来,书求立马来到他身边想知道结果。爱华什么也没说,只是仰面朝天发出了一声浑厚的长叹,闭上眼睛从牙缝里蹦出来了一个字:“命”!

这次体检被刷下来差点让爱华当兵的梦破灭,欲哭无泪的爱华像失魂落魄的野鬼找不到自己的落脚之地;像瞎了眼睛的苍蝇,只知嗡嗡乱叫没了方向;像溺水的孩子,在池塘里扑腾扑腾地挣扎着,用着微弱的气力将头伸出水面,搜寻着岸边的野草和树枝,搜寻着希望和光明;心头像十五只吊桶打水整天七上八下,开始这几天爱华每天只有浑浑噩噩,怨天尤人地打发日子。

一头不安于现状而又被死死栓牢的“牛牯子”,在横冲直撞、上窜下跳中,终于筋疲力竭。爱华安静下来后前前后后想了很多,他在想这次是不是又朋友关系特别硬的竞争太激烈导致体检要刷掉一大部分人?每逢想到此爱华也不想再为这毫无意义的问题纠结下去。如果真是那样,爱华他也觉得他没有权力责怪、记恨任何人,这个社会运行规律不就是这样的吗?

那次体检回来,沮丧不已的爱华在家躺了两天后,又重新拾起对生活的热情和斗志,积极参与家里的劳作。不管遇到多大的挫折,人总是要生活的,总不能被生活给活活憋死。上次体检被刷下来之后,爱华特意又去找了一次廖小林,他想再测量下血压。廖小林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跟爱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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