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祭拜(二)103(2 / 2)

郑氏想到要在祖先堂那几排灵位前起誓,不禁打了个寒颤,强自挤出一抹假笑:“老爷,那就不必了吧。其实是我不小心将林夫人的灵牌摔了,自摔了以后我心里也很是愧疚,赶紧找人重新刻了一块放了回去。”

程怀北道:“这紫檀木很是坚固,你一个妇道人家不用尽全力怎么能将它摔裂?”

郑氏脸上的笑僵住了,突然连珠炮似的大声道:“就算是我摔的又怎样?老爷,我一个从一品的郡主,若不是太子保媒,我怎肯下嫁于你?这是你们程家祖上烧了高香!告诉你,连太子都要敬我三分的,在这个府里又怎能让一个三品待郎的女儿压在我头上?再说了,既然我是程家主母,发落几个下人又能怎样?”

“你、你摔坏阿蘅母亲的灵位,不怕冲撞了家神惹来灾祸?”程怀北气得手指乱抖,一阵剧烈的咳嗽又压抑不住地袭来,程柏蘅的心揪了起来,满是对父亲的愧疚,但为了母亲又不得不将这事闹大。

今日早晨,向郑氏请过安后,程柏蘅早饭也不顾不得吃便前去寻在大厨房的陈妈妈问话,一来二去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账房孙大爷是关妈妈的老伴,他家大儿子孙安将奄奄一息的粉桃从荒坡里背回了家,粉桃高烧昏迷了好几日终于还是活了下来。关妈妈心直口快,私下里为粉桃叫屈,被郑氏的心腹听到后,郑氏便将关妈妈打发去了乡下庄子里做农活,那里山高皇帝远,有什么闲话也传不到正京城里来。多亏陈妈妈是个不爱说话与世无争的性子,才没把郑氏的怒气引到自己身上来,她烹饪的手艺好,做得一手好面食,被安排在大厨房做白案。在午子山时,她与程柏蘅朝夕相处了一年半,知道这位小姐是个言出必践的性子,等程柏蘅叫她过去问话,她便如实回答了。程柏蘅在这个府里没有自己的人手,便叫梁小青去魏王府找郑辰琮帮忙去孙大爷家接了粉桃过来。

程柏蘅走上前为程怀北拍背,又递上一碗茶道:“父亲,喝口茶压一压吧。”

半晌,程怀北才止住了咳嗽,他慢慢饮了一口茶转头对着程氏道:“郡主,是我配不上你。当初太子殿下跟我提起你时,太子说和敬郡主是个柔顺和善的性子,这些年独自撑起王家的门楣,带大两个儿女,除了身份高贵之外,也是个宜家宜室的女子。其实我这样的身份是不敢高攀的,太子又说你这几年带着两个儿女过得实在不顺意,并不要什么达官显贵之家,只要个知冷知热的人一块过日子。这两年成婚之来,我一直敬你爱你,府里大小事情都是由你做主,你若想要什么我是无所不应的,只是希望这个家和和顺顺的。郡主,你我是太子赐的婚事,你又生了茗儿,如果你实在不甘心与我过日子,咱们也不好和离,就委屈你在府里先住着,茗儿还小离不得母亲,辛苦你将他带在身边。我与阿蘅搬出府另觅一处往处,至于祖先堂和阿蘅外家的灵位我们也一道搬走。一应地契、铺子、田产全都交给你,这个府里的一应花销也由我开支。你看这样如何?”

当年郑景儒在篡位时杀了居留在正京不肯归顺的晋王世子,先晋王郑景修对郑辰儒恨极,于是纠结四个弟弟率兵前来勤王,结果这松散的利益团体没多久就因五弟越王的背弃而土崩瓦解,晋王势微只得归降。之后郑辰儒对晋王一番削藩降爵,晋王心中更加不平,便与郑辰理联络一同征讨国贼,后因战事不利晋王再次叛降了郑辰儒。没过两年,已经被降为朔平郡王的郑景修又拖着病体,拉着所剩无几的队伍跑到蜀地要与郑辰理联盟,可刚到蜀地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如此三叛三降,不光郑景儒对这个二弟深恶痛绝,郑辰理对其也好感尽失,并没有多少恩义了。

而程怀北身材颀长、眉目清峻,虽然眼下留了一道疤痕,却并不妨碍他中年男子堂堂的相貌,反而增加了几分洒脱不羁的味道。郑怀北做事既沉稳又果敢,近年来深得郑辰理的心意,对他是另眼相看。与郑氏虽然不像年轻夫妻一样的蜜里调油,也算得上相敬如宾,对郑氏的一双儿女关照有加,帮助着王延求娶了枢密使的孙女董方,又帮着买下合适的宅子,还谋了官职。王瑶的吃穿用度虽比不上那些世代富贵的家族,在汉中的官眷之中也算得上好的。郑氏一直是对程怀北这个丈夫是满意的,这下听到程怀北如此说,心里是有些怕了,可嘴上还是兀自强硬:“点检大人,难道你要做那负心薄幸之人,这是要弃了我和茗儿吗?我要到太子面前说一说,让我的堂弟给我评评理!”

程怀北轻轻阖了阖眼睛,紧拧的眉头慢慢舒开,淡淡道:“自从阿蘅的母亲去了后,我原是不想再娶的,可既然再次成了家,有了茗儿,我是想做个好夫君、好父亲的。茗儿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弃他。林氏是我的发妻,为了我和阿蘅活命只身受死,我也永远不会弃她。我的岳父林待郎一身傲骨誓死不屈被全家抄斩,满门的亡灵我又怎能弃?郡主觉得嫁我受了委屈,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只要你还肯做我程某的夫人,我自当不会弃你。你容不下阿蘅的母亲和林氏一家的亡灵,我也不能弃你,我只是带着他们另行居住而已。如果夫人非要去太子面前评理那便去吧,有什么责难惩处自有我一个人担着。”

郑氏自幼在晋地长大,虽然与郑辰理是堂姊弟关系,但此前两人并未见过几次,没有自幼的情分。这几年自己携一双儿女过来投奔郑辰理,他虽对自己也算关照,但态度总是淡淡的,晋王又早已失势,自己也没什么倚仗的本钱。如果非要扯着程怀北去太子面前争辩,自己本就不占理,郑辰理也不一定会偏着自己,还会觉得自己泼辣量狭,且这样一来,更伤了夫妻情分,万一郑辰理同意他们二人和离,岂不是……郑氏越想越没了底气,突然指着程怀北道:“你们,你们父女二人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太丢人了,这事还闹得魏王府也知晓了,我还怎么活?”说着,拿着帕子遮住脸面轻声啜泣起来。

“夫人,你且好好思量思量罢。”程怀北长叹一声,转头望向程柏蘅,“阿蘅,这事也都怪父亲,没有尽心看顾好你母亲和你外祖家的灵位。你且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我还要去一趟衙所,顺便向人打听打听哪处宅子售卖或是出租。”说着便要起身往外走。

“老爷,我不让你走!”郑氏有些急了,站起身紧紧抓住程怀北的袖子,“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这几年我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吗?还有茗儿,你要离了家,可让他怎么在这汉中立足?”

程怀北道:“别的事都好说,可你这么对待阿蘅的母亲和外家的亡灵,叫我怎么再面对你?”

“我不让你走。”郑氏依然重复着,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老爷,我是有错。可你,你摸着良心自问,你对我又有多少真心?”

程怀北一愣,问:“我又如何不真心了?”

郑氏的眼泪又盈满了眼眶:“我一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又为你生了茗儿,你一天天的对我说不了几句话。可你到了林姐姐灵前就念念叨叨一说就多半个时辰,比对我一年的话还多,你让我心里怎么好过?我一想到你与林姐姐之前何等恩爱缠绵,对我却只是客客气气,我心里就难受,这种话又无法对人说出口,一天天煎熬着自己都快受不了了,我才……”

程怀北被郑氏一席话说得尴尬不已,转头见程柏蘅与粉桃两人也是低着头不敢吭声,便抬抬手道:“阿蘅,你与粉桃先回房去吧,我与夫人在这里再说几句话。”程柏蘅忙应着,抱起包着母亲的灵位布包,搀着粉桃慢慢回了西鑫院。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