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 / 2)

  “敬棠……”

  “只要你一句话,”承倬甫假装没有听到,“天亮以后,我从这里出去,你我一刀两断,此生不必再见。”

  更久的沉默。关洬僵在那里,要说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他好像突然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明明是他已经想好的,他做了决定的,可是听到承倬甫说“一刀两断”,他突然体会到了什么叫肝肠寸断。他沉默着,承倬甫等着,然后外面的甬|道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关洬的囚室里没有窗,所以他们不知道天是不是已经亮了,承倬甫突然想到自己在探监室里看着那扇小窗时候的想法,他就担心关洬这里连扇窗都没有。怀表在承倬甫的口袋里,但他不想拿出来看。他继续等着关洬的宣判,一边想着他最后应该对关洬说什么。他想祝他从此无病无灾,平安顺遂。可是总觉得不够,承倬甫在那片沉默里想了又想,他真正希望的原来是一扇窗,好让关洬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披一身月光。

  钥匙在他们的沉默中被插|进了锁眼。承倬甫转过头,典狱长已经站在门口。

  “六爷,”他点点头,“时候到了。”

  承倬甫竟然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他才是这里被判了死刑的那个。

  “好。”他平静地回答,然后又想起什么,指了指桌上的冷水,“劳烦给他弄点热水来。”

  典狱长连忙点头,承倬甫又道:“他的热水瓶也不好了,能换一个吗?”

  “诶,六爷放心……”

  于是承倬甫就再没有什么能交代的了。他没再看关洬,径直地往门口走去。然后一只手突然伸出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承倬甫停在那里,感觉到病人的手上还缠着他的帕子,浸透了他的眼泪,湿哒哒的绞不干的二十多年。

  典狱长想再催一遍,但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不合适。他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咕哝了一声“天还没完全亮”什么的,两个人谁都没搭理他。典狱长只好转过身,尽忠职守地把门重新锁上。

  没有窗的囚室从天亮前偷出了片刻天光,关洬松开了手,他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但他说不出来。关教授六岁能跟洋人辩经,此刻却堵得张口结舌,半晌,还是叫他:“六哥。”

  这就够了,承倬甫想。他两只手捧起了关洬的脸,在晦明的交界间俯下|身,给了关洬一个吻。

  第22章

  关洬一审判得不算轻, 罪名是“以文字煽动叛国”,判十八年。原因是庭审时关洬抛开了唐世劼给他的辩护词,当庭作了一篇自辩书。第一不承认自立政|党;第二不承认通共——“不容人有异词, 便冠以特别之法, 比汉武帝腹诽之法更甚矣!”;第三不承认叛国——“对日本人侵占领土袖手坐视,甚至曲意逢迎, 帮着侵略者制止人民之抵抗,到底是谁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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