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44(1 / 2)

  最后沈先生说完了,他笑着跟承倬甫握了握手,让他继续享用一口没动过的咖啡,他们下次会再见的。然后他自己戴上礼帽离开了。

  在他们所有的对话中,“江宁监狱里那一位”只出现了一次,“人总是有感情的”,似乎是一种宽容的开脱。承倬甫坐在那里,就着已经凉透的咖啡一字一句地重新想过这位沈先生说过的所有话。为什么一直在说那些官员?他们甚至不是跟承倬甫最亲密的那些——沈先生提到的这几位,都是最早提出跟日本人合作,或者就是后来积极地拥护汪院长的政策,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直接负责跟租界的日本人来往的。承倬甫能不跟他们打交道就免于跟他们打交道,在他面前提这些人似乎有点莫名其妙。他们还提到了好几句木老板,沈先生讲了一句,“木老板也不喜欢日本人,只是碍于局势罢了。”

  承倬甫不能确定这算是警告还是招安,但他隐隐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阴云。比起小小一个中央大学的教授,当然还是这些亲日的官员,甚至是汪院长本人,更让沈先生背后的那位感到头痛。从九·一八以来,他们二位轮流被对方逼得下野,如今携手,一位对付日本人,另一位继续“剿匪”,看似合作无间,其实背后咬牙切齿。所以沈先生他们准备放过关洬,来获得承倬甫为他们工作?但承倬甫实在没有从沈先生的话里听出这层意思,也许这只是一次试探,也许,承倬甫还要等下一次跟沈先生的见面。

  他真的很不喜欢跟这些搞情报的人聊天。官场上的人也喜欢话里藏机锋,但多半是虚伪的蠢货。像沈先生这样的人,藏的可不会是什么自作聪明的俏皮话。随之而来的是法院的受理,承倬甫认为这是一个讯号,无论他对沈先生的意思是猜对了还是猜错了,他都必须出手去救关洬了。他特意挑了一个大白天,堂堂正正地走进了唐世劼的事务所。

  “唐律师认为,”承倬甫把话接上,并没有要在关洬面前为自己辩解什么的意思,“你应该完全否认那篇同情工人的文章。他会说你当时还在美国,对国内的局势并不了解。”

  关洬没有理会他。承倬甫走了回来,拉开了关洬对面的椅子,终于坐了下来。他摆出了长谈的架势。

  “我们现在能找到的,这几年你主要刊发文章的地方,是《金陵晚报》《公义报》《世界日报》《民立报》还有中央大学的校报。你再想一想,你还在哪里写过什么文章?”

  关洬还是不说话。

  承倬甫很有耐心:“你一直强调自己无党|派,但三年前你写过一篇关于托洛茨基主义的……”

  关洬终于有了一点反应:“那是学术论文,是政治哲学。”

  “只要是关于‘政治’的。”

  关洬没忍住冷笑了一声,似乎觉得承倬甫像一个愚蠢的学生。

  承倬甫没把这声冷笑当回事,继续往下说:“托派也是布尔什维克。他们会说你传播和宣扬……”

  “我去年还写过德国工人党。”关洬打断他,“怎么,我也传播和宣扬了‘国家|社|会|主义’吗?”

  “如果你觉得这些都是无理取闹,那最开始就不要让自己身陷囹圄!”

  关洬终于不说话了,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承倬甫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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