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31(1 / 2)

  后来,就到了陆归昀进苏州城里采买的日子,她照例会顺路回家看看父母。去了两天,都没再回甪直来,只派了一个小子来传话,说陆家太太病了,姑娘要留在家里尽尽孝心。让他们两个自己照顾自己,家里若是缺什么,就去跟庄上的人借一些。

  关洬便只好出去讨百家饭。又过几日,不知怎么的被庄子里的庙吸引了注意力,一坐就是半天。承倬甫跟着去,发现关洬也不是只为了斋饭,倒是在那儿听一群老姑婆唱经。那些老姑婆们总是一边唱经一边叠纸元宝,庄子里大多沾亲带故,中元节快到,家家户户都要大量的纸元宝。老姑婆们都熟练异常,两只手上下翻飞,像蝴蝶一般,一摞一摞的纸元宝就在她们的脚边堆叠起来。承倬甫跟着关洬一起看,竟然也被那些整齐划一的动作看得着迷。还有的时候,她们也不叠元宝,只唱经。

  “骷髅儿,叹你。”老姑婆们敲钵击鼓,几乎像一场法事,“置家缘,攒家计,盖下青堂共瓦舍……骷髅儿,今朝一日无常到。骷髅儿,盖下青堂,青堂拿不了……”

  唱完了,就聚在一起说话,关洬总会在这个时候起来,无声地离开。老姑婆们对于他的来去也不甚在意,最多就是有人招呼一声:“姑爷,走了?”

  关洬就会笑一笑:“走了。”

  “明天还来?”

  “还来。”

  这时候就会有老姑婆讲:“给姑爷和客人留碗素面。”

  第二日,承倬甫仍旧跟着他来,老姑婆们还是唱同一个调子。

  “骷髅儿,叹你。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同卧同坐同欢会,不知明年又少谁。骷髅儿,争名夺利是愚痴,无常生死化作灰。今朝和你同欢乐,不知明年又少谁……”

  承倬甫静静地听。听得多了,原本陌生的吴语念白也渐渐有了意义。听到“争名夺利是愚痴,无常生死化作灰”一句,只觉得心头被重重一击。那些老姑婆们却无知无觉,仍旧用极平的语调一遍一遍重复。然而那语调越是平,越是有种生死一同的超然,承倬甫听着听着,竟怔怔地落下泪来。

  关洬告诉他,那是前明万历年流传下来的《骷髅叹》,老姑婆们世世代代地传唱,也不知道是谁所作,但他觉得根源可能要追溯到《庄子》中与百岁骷髅辩经那一篇。

  “生死是哲学的大问题,中国人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他们沿着河慢慢地走回家,关洬不紧不慢地跟他讲起自己想做的事,“……庄子和苏格拉底是同时代的人,这到底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必然,我不知道……我一直想将中西方的哲学做个比较,写个简纲出来。”

  承倬甫并不搭话,只是静静地听。关洬又十分怅然地叹气:“唉,刚起了个头,如今又要备课教书。空有雄心,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动笔了。”

  承倬甫仍是低着头,突然问他:“若是你留在普林斯顿,是不是能专心做学问?”

  “在普林斯顿也要带学生的。”关洬笑笑,“再说了,我想做中西方对比研究,学了西方的东西,总要回来再研究研究中国的。”

  承倬甫停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还没说什么,语气先软下来:“适南,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别生气。”

  “你说的话我多半不爱听,早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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