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 2)

  第3章

  承倬甫再去关家的时候没敢跟大太太讲,自己拿了零花的银子,带着礼到关家府上拜会,把关夫人逗得前仰后合,也不知道是那“礼”太轻了还是太重了,又或者单纯只是他这么一个小大人的模样招人发笑。可是等他说完来意,关夫人立刻就不笑了。

  “此事……”她斟酌着,“你阿玛晓得吗?”

  承倬甫:“晓得,阿玛已经准了。”

  关夫人便又问:“那你额娘呢?”

  承倬甫故意钻她话里的空子:“我额娘早就不在了。”

  关夫人露出一个拿他没法子的神情,想了半天,招招手让他上前来,慈爱地在他颊上捏了捏。

  “好吧!”她下定了大决心似的,“那就让你跟洬儿做个伴。”

  于是这桩事就这样敲定了。承倬甫回去跟父亲禀报的时候,承廷贞没有任何表示。但当大太太呼天抢地地闹起来的时候,还是承廷贞不咸不淡地丢了一句话:“究竟不是你儿子,辱没门楣也辱没不到你家。”把大太太气得捂着胸口险些撅过去,但到底是没法再拦着了。

  那一年正月,离关敏和归国,向清廷献《列国政要》还有半年;离光绪皇帝瀛台暴卒,还有近三年;离整个清廷的覆灭,只剩下六年。但在光绪三十二年的那个冬天,两个孩子还没有听到那声遥远的枪响。刚满八岁的承倬甫无知无觉地穿过后门的抱佛寺胡同,到关家拜美利坚人詹姆士为老师,与关敏和的儿子关洬一起学习英文。

  最初一段时间,承倬甫几个姐姐都很关切地打听,连他那个向来不说话的二姐都忍不住凑上来问弟弟,洋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跟画上的门神一样,三头六臂,凶神恶煞。听到承倬甫说詹姆士也只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时候,姐姐们都显得有点失望。承倬甫没有跟家里说的是,一开始,詹姆士并不愿意教他。是关洬眨巴着眼睛磨了半天,好歹才答应了下来。后来承廷贞总算来问了儿子一句,那“洋先生”是谁,听到了詹姆士的名字,他便挑眉,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竟是他。”便再没别的话了。承倬甫和关洬两个人花了小半个月的功夫琢磨詹姆士跟承廷贞能有什么过节,主要靠关洬去偷听。他太乖,又太年幼,大人们当着他的面说话,都以为他听不懂。关洬就会把自己听来的那些只言片语一五一十地讲给承倬甫听。

  比如,他们家老仆提过,詹姆士二十多年前到北京,还教过皇帝洋文;霞珠给关夫人梳头的时候又说,承大人毕竟是六王爷的人,戊戌年的时候……话还没说完,关夫人就打断了她:“六王爷早就不在了,还谈什么六王爷的人?”

  关洬问承倬甫:“六王爷是谁啊?”

  “就是原先的和硕恭亲王。”

  关洬眨眨眼睛,更不知道这是谁了。

  “那戊戌年又是什么事?”

  这下承倬甫也答不上来了,戊戌年他才刚刚出生。两个孩子只好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

  詹姆士每七天里有五天会来上课,承倬甫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算日子,詹姆士就教给他西方的历法,以七天为一周,因为上帝创造世界就用了七天……承倬甫听得新奇,但下了课,关洬就拉着承倬甫悄悄地说,不要相信詹姆士的“上帝”。他阿玛请詹姆士到家里来教儿子英文,但明言讲定,不许对儿子传教。詹姆士应虽应下,但他信仰虔诚,总是不免谈及他的上帝,所以关敏和跟儿子耳提面命,只当没听见就算了。但是承倬甫很快发现,关洬绝不是当做“没听见”而已,詹姆士见缝插针地提及,他就见缝插针地辩,他越是要辩,詹姆士也就有了更多的机会提。大多时候用英文,讲得太快,承倬甫就跟不上,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听着关洬和詹姆士你来我往说个没完。难得的是詹姆士从来不恼,师生两个将此事当做游戏一般。但关洬思辨之捷,口舌之利,六岁已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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