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白天星126(1 / 2)

“五十娘?”高恨疑问道。

白天星解释道:“就是由鱼尸解剥成的女郞,为了方便,统称她们,我发明的。”

“真妙,我在大海洋中也结识过五十个鱼人,统称他们为五十郞,不知他们可有瓜葛,待会问问,老白,你继续讲。”

“她们人多势众,却又都慌慌张张、东张西望,散兵游勇一般到处乱窜,不知道往哪里走是好,口中呜呜哑哑的正乱作一团,见到主人,稍微一愣,互相确认了一下后,一下子围了上来,就像孩子见到亲娘狗子见到主人一样,又是啃又是抱又是哭又是笑,把主人闹了个措手不及,你不知道他那时候有多难堪,主要是她们都是女的,又都没穿衣服,而主人因为一直没见着人,身上也没围挡,好在双方虽然激动,却都纯真,没想太多。闹过一阵,主人见她们无休无止,怎么嚷怎么推也没有用,只好大吼一声,她们这才停下,一个个安安静静地看着主人,猜测他的想法。主人没找到那婆婆,于是问五十娘她在哪里,她们却不懂言语,由主人比划半天,愣是没明白意思。主人灵机一动,叫我躺在地上,他自己先学那婆婆的样子,用手中的如意杆将我扫在一边,再做出鱼儿跃起吞食的姿势,五十娘又是看主人又是看我,又是好奇又是笑,没一个能明白的,主人再指指身后,又指指他自己,意思是有没有见到身后处有人,她们仍然是木头一般看他表演,主人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口中嘀咕看来只有花上数日时间先教她们会听会说了才得了解情况,当下带她们回到大桌石旁,先教她们排列编号。”

高恨听到这里,刚要说出这和自己训练五十郎的法子一样,又想到打扰别人说话是不礼貌的行为,便微笑一下,忍住没说,听白天星继续往下讲:“待教会她们记住自己编号后,主人又教她们分别‘你、我、他’这看起来简单,对五十娘来说却很绕,主人也没有法子一下子让她们都弄懂,看看有一半人能弄清后,就将另一半人涮掉,接着再教‘人、男、女’这个也不怎么好教,因为主人不愿意直接示范,因此也很费了一通工夫教会一半涮去一半,然后再教‘天、地、远、近、听、说、看、走、坐、头、眼、手、多、少’等等,直到涮得只剩下小实几个人,主人就不教了,让我把她们都带到一边去教。”

“怎么啦?”

“还是那事,主人把自己身子裹了,要让她们也去做时,一来解说不清,二来一时也找不到那么多合适的遮挡物,他再坦然,但面对她们的时间长了,便生别扭,最难的是被涮下去的五十娘无所事事,仍然将他团团围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太坦率太热烈,仿佛要将他吃下去似的,他只好去砍柴伙、搭简棚、涮石锅、垒灶台,回避她们。”

高恨还不怎么明白成年男女之之间的感情心思,呵呵笑道:“她们笨多了。”

“你不懂的。”白天星回了他一句,却不和他多解释,接着讲道:“过得几天,主人问过我所教内容,虽然知道她们掌握的智识还不能回答清他的问题,却因为心情太迫切,就把小实几个叫到面前来问,当听到她们说没看到过此处有人,也没听妈妈(就是那个婆婆)说起过此处有人时,他一听之下,身子顿时如同无根之树木随时可倒,神情顿时如同无从之浮云随时会散;世界顿时变得混沌不开,生命顿时变得恍惚空寂,整个人呆呆地木然而立、双目无神。我见情势不妙,连忙大喝一声:‘一二三四五六,快快把他扶住!’几个精选出的五十娘虽然反应快,服从口令,一拥上前,动作却很毛糙,叫声连连之中,和他一起扑倒在地。”

“怎么回事?”高恨奇怪地问。

白天星叹了一口气道:“她们用力不均,使主人栽倒,又慌忙去扶,加上主人身沉,自然乱成一团。”

“你主人他后来怎样?”

“他失智了。”

“啊!”高恨吃惊之下,去看福孝时,见他仍在大桌石前面不远处昂首看天,知道白天星所说是实,再转回头去听讲时,见白天星已经聚拢起身子、缩着脑袋、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以为它讲累了,便和它要求道:“老白,能不能再讲一段,然后休息?”

白天星转了半个身去,摇摇脑袋道:“下面的内容牵涉到主人的丑事,关系到他的尊严,我不便讲,你要听就请他讲吧。”

高恨又去看福孝,还没开口,福孝已冷笑道:“我有什么丑事,你讲啊,让我兄弟听听你出的馊点子和怎么瞎指挥的!”

白天星马上转过脑袋,蓬开了身子,不服气道:“那我就如实直说,我就不信好心做好事最后成了罪鸟,除非高恨和五十娘一样偏心!”说完满怀期待地盯着高恨看。

高恨抚摸了它身一下,笑道:“我会公平评价的,你快说。”

白天星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讲起来:“我知道他受到过太多的苦难,忍受过太多的寂寞,他在福德山失去所有,很想投奔此处找到亲情、找到温馨的家、找到可以安身安心的地方,他满怀希望而来,想不到却扑了个空,一时气急攻心,万念皆灰,人便失去自我。我以为他过一阵子便会慢慢恢复的,便先不管他,仍旧兴致勃勃地招集五十娘学习,五十娘虽然也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一边学一边关注他,一得空便聚到他身边,希望听到他说话看到他行动,哪怕什么也没有,就和他呆在一起也行。我见她们如此专情,便语重心长地开导她们道:‘你们学得好,才能和主人多说话,学得不好,主人说了你们也不懂。’见她们仍然心不在焉,只好问她们道:‘你们知道主人为什么这样?乃是他吃过太多的苦,要不要我把他的经历讲与你们听?’这下她们自然愿意,我于是便把我在福德山见孝处所见所闻他杂七杂八的事情和她们讲起来,因见她们专心,灵机一动,边讲边提问,这样变通的教学效果居然蛮好,使她们进步很快。我讲他自小跟随族人远迁福德山,途中经历十大困难才得到达;刚落脚便和海族进行一次海陆争锋;然后他父亲犯糊涂变志并闯下大祸,使他的心灵遭受困惑和伤害;因见疑于族人,随母迁出族群另居,凡十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铮铮成长至青年;与族人和好后,肩负重任,每逢大妖危难,屡屡冲锋在前,生死关头不知多少趟;后来虽然安定,姐失智、母自戕,父即归即亡,其悲痛可想而知;奉师命守墓无期,以为可以稍得安静,在尊亲墓前舔伤修行,不意又遭强人欺凌、小人算计、妻子变心、族人离弃、双子受屠、兄弟反目,举目无亲之下,不得已投奔到此,得到的又是此处族人被时间岁月吞噬的噩耗。故事很长,我边讲边和五十娘解释,只听得她们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全部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他,个个恨不得将他搂在怀中加以保护和安慰。”

白天星讲这些话时,也放慢话语,想尽量装得老成持重些,无奈它嗓门不减,便显得不伦不类,让高恨听了又是同情又是好笑,正不知怎么夸它一句,福孝已大声警告它道:“小白,别肉麻啦。”

“没有,没有,”白天星听到,连忙踮起脚来,拍拍翅膀,伸长脖子回答道:“不过你那时确实令人同情可怜嘛。”

“少来这套。”

“那我下面怎么讲?”

“少渲染就行。”

“知道了。”白天星又缩回脖子站稳脚,先和高恨调皮地眨眨眼睛,高恨不知它为什么得意,也不去问,听它继续往下讲道:“后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刚才说过,我当时因为他曾经受过大苦难忍受过大寂寞才镇定不慌,但是之前在见孝处时,他虽然也蓬头垢面须发张扬,但身上还算干净没有气味,也不忘围一袭衣服遮挡身子,现在呢,身上赤条条的,整天在泥巴中爬滚,要不就是呆站呆坐呆走呆睡,都是呲牙咧嘴的,连癞蛤蟆都不如。我见了他那般情形,心中哪里还有底气?五十娘更加心疼不安,更加不知如何是好,都回过头来看我,我只好故作镇定道:‘没事,再过几天他就会好的。’其实心里越来越慌,再教五十娘学说话时,我无心讲,她们也无心听,一个个都看着他愁眉苦脸又无可奈何。直到有一天我们正面面相觑时,他忽然抓起一把土来塞入口中,五十娘再也忍不住,一起拥上,围在他身边,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小实一边跪着将他口中的泥土往外抠一边哭求:‘恩主啊,你不要这样!’。抠好以后又一脸求助地看着我。我心中也紧张得很,却和她们大声吼道:‘看我干什么?给他弄吃的呀!’她们一窝蜂的爬起来,一窝蜂的奔跑开去,跑不几步,又一窝蜂的跑回来,涨潮退潮一般,仍然目光求助地看着我。我知道她们不知道怎么去找吃的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嗖的飞到灶台边上,叼起一片鱼鳞往地上一吐,气急败坏道:‘抓鱼不会啊?治鱼不会啊?煮鱼不会啊?没看到主人怎么做的吗?都什么人!’她们听了,才又一窝蜂的奔向河边。主人呢,他还觉得有趣,在一边乐得呵呵傻笑。”

高恨听了也觉得好笑,待看到福孝虽仍不动声色地望着天空却皱起了眉头时,心中便又感到压抑,接着听白天星讲道:“她们行动倒快,很快抓了几条大鱼回来,笨手笨脚地刮鳞去肠,放进石锅,起火炖起来。我因见她们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好,只得在一旁看着,水一滚开,便指挥她们道:‘好了,捞上来,稍微凉一下再给他吃,不要烫着。’等到她们赶紧满怀期望地端着鱼肉鱼汤去给他吃时,他才一进口,便哇的吐出,五十娘又都着慌,我成竹在胸道:‘他现在什么也不明白,喂给他吃,不吃哪有精神?’她们听了,又七手八脚地将鱼肉往他嘴边送鱼汤往他口里递,他实在也不配合,举手一挥,将肉和汤全部打落在地,人却爬起来跑了。我毫不犹豫,大声命令道:‘追上他,按住他,塞也要塞进去,灌也要灌进去,习惯了就好了。’她们果然听话,又一窝蜂地追上,拉的拉,按的按,大壮尤其卖力,从后面一把死死的抱定他,小实等人才可以按我的吩咐对他强塞强灌,他虽然还不配合,还拚命地挣扎,却敌不过五十娘人多势众,嘴巴里给塞得满满的,再被紧紧捂住,只憋得满脸通红,眼泪、汗水和汤流在了一起,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们再看看我。我怜悯地看着他,心中道:‘主人啊,这个时候还明白事体的只有我了,我这都是为你好,为了不让你身体垮下啊。’”

白天星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眼中满是希望地看着高恨。高恨明白它的心意,冲它一竖大拇指,表扬它道:“老白,我认为到此为止,你冷静又决断,做得很对。”

白天星受到鼓舞,轻松地拍拍翅膀,愉悦地咕咕二声,又往下讲道:“五十娘捕鱼容易,干活又肯卖力,每天想到的就是先给主人他弄吃的,吃好了再把他倒饬干净,主人他吃了几天鱼肉喝了二天鱼汤后便开始拉肚子,她们一点儿都不嫌,全部收拾得好好的,换着我,”

“你难道不肯做?”高恨追问道。

白天星头朝旁边一歪,表示否定道:“我是说我这身量可没法做啊。”

“噢,也是。”高恨点头笑过,听它接着往下道:“只是她们越努力,主人越受罪,一看到她们捕鱼回来,就连连摆手,头恨不得拱到地下去;一看到她们端去鱼汤鱼肉就好像见到她们要去杀他一样,开始逃跑哀嚎,而她们照例对他围追堵截,成功塞下一点肉灌下一点汤后,又连忙小心翼翼地安抚他、给他擦洗按摩,每到这时,我也像督促成一件大事了掉一桩心愿一样后飞回到树上去休息。后来有一天,我因为没空到外面觅食,肚子又饿了,心想我也来尝尝主人的馔食,便跳到灶台上,啄了一口肉,这一尝,还没咽下,就连忙一口吐出,差点连胃都一起吐出来了。”

“怎么啦?”

“又苦又腥又恶心,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难吃的食物。”

“啊,罪过,罪过。”高恨又去看着福孝连声道。

福孝这时也转过身和他微微苦笑一下。

“我勃然大怒,”白天星可没停顿,开始跳来跳去,唾沫四溅往下讲道:“连忙将五十娘都召唤过来,大声和她们道:‘你们也都吃上!’五十娘见了我的态度,都很惊讶,依次上前尝了,结果无不逃至一边,捂胸呕吐,我满眼鄙夷地看着她们,”

它还待往下说,高恨打断它道:“老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怎的了?”

“我听说一个人心中认可的敬受者包括神、尊长、夫子和主人,当他要礼敬他们时,心要虔诚,不以己之所好为标准,也不以他自己花了多少心血时间来衡量,而是敬物固然要新鲜适宜珍贵,必要适合受敬者,还要亲眼所见亲手所取亲口所尝,当他的敬物连自己都不想用甚至唾弃时,对受敬者还算虔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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