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與子偕行*128(1 / 2)

‘你來了。’易君鸞聽到腳步聲,連忙按弦靜音,如臨大敵。

‘擐甲揚鋒!’顧宗義踱步上前,隔著琴桌與其對視。

‘你說什麼?’易君鸞柳眉一蹙,脫口道。

‘昔日神女在赤湖,觀吾筆下之梅......’顧宗義從容道:‘不吝珠玉,贈下四字-擐甲揚鋒。今有幸聞神女一曲,瑾,斗膽一品,聊表寸心。’

‘閣下高見,洗耳恭聽。’易君鸞平靜道。

顧宗義端詳她片刻,念道:‘鷙鳥斂翼......心懷凌厲!’

一股被看穿看透的感覺湧來,易君鸞毛骨悚然。少年口中的‘鷙鳥’,非世人稱頌神女的陳詞,即她乃‘鷙鳥不群’般的脫俗人物,而是指她真的是猛禽!典出兵籍,謂攻伐天下,當如‘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弭耳俯伏’(13)。

為免心情外露,易君鸞搖頭輕嘆:‘方才所彈,是古曲‘松風’,寄寓不懼凝寒,歲終端正,自有本性(14)。你卻聽出疆場之氣,看來,秀的琴技,尚不可登高雅之堂!’

顧宗義淡然一哂,似乎並不在意對方反應,只想抒發自己心中所想:‘瑾班門弄斧,打擾神女雅興,得罪得罪!’

‘......’易君鸞平復心情,明眸一銳,看向少年:‘與子同仇,與子偕行,是結盟之初,你我相許,心之所願。顧易兩族聯姻;三百赤鹽入都;夜州千里運賑;謊報六方細作,諸多訴求,我皆一一承奉!若仍要多做試探,那便恕不奉陪!’

對方單刀直入地談及正事,顧宗義本來還在打量暖閣內的裝飾,聞言收回目光。窗外的最後一絲似血殘陽,把他的五官照得清晰無比,姣好無瑕。兩點星目,戲謔為表,內蘊寒霜。

易君鸞心下感嘆,明明是嵐兒的同齡人,相同的稚嫩皮囊之下,卻大相逕庭。侄兒胸襟,多清風明月,而眼前的人,卻是萬丈深淵......初見這位‘顧家家主’時的驚駭,仍未完全退去,今日重聚,又是另一番景象。也許終於能靠近觀察,易君鸞對顧宗義的忌憚,隱隱多出一分憐憫。

裙屐少年,堪比旭日,不該如此啊!

察覺易君鸞眼神微妙的轉變,顧宗義不知為何,腦海再次浮現那位被白鶴圍繞,頭戴紅芍,淚痣妖嬈的宮裝女子。意識到自己的須臾失神,他目露不快,道:‘我從不食言!不過,與子偕行,自是平起平坐,青鸞比我年長幾歲,倒也不用對幼年失恃的我,面帶閔惜!’

易君鸞一怔。自己那微末心思,在對方眼中竟也一覽無遺?!小子窺透人心的本領,令人咋舌。她心底惴惴不安,臉色再也遏止不住地一僵。

‘呵呵.....’顧宗義忽然失聲一笑,貌似無有來地聊起一件塵封往事:‘顧太公門下曾言,我命中帶煞,有壽夭年少之相。那相士被太公以為出言無狀,被逐出赤湖。如今看來,倒是冤枉了那相士。今日我若埋身此地,永享天地清華,又長伴‘瓊山神女’,也可謂善終!’

少年看出了她的殺意!易君鸞不再掩飾,沉聲道:‘稚子,我還不屑手刃!’

又是方才那種眼神!顧宗義無名火再起,冷道:‘焉知不是稚子殺你?’

‘他殺不了。他受傷了!’易君鸞繼續挑釁。原來她早已從顧宗義的步伐氣息中,看出他重傷未癒。

‘......’

房中兩人,四目相對,刀光劍影,交橫無聲。

良久,顧宗義臉色一緩,拱手嘆道:‘神女慈悲,謝不殺之恩!與子偕行,自當推誠相見。神女想知道什麼?’

易君鸞心中頓時舒了一口氣。方才,她著實捏了一把冷汗。不過她害怕的,不是與少年交手,而是自己忍不住,一劍將人殺了!見對方‘識時務’地退讓,她語氣軟了下來,問出困擾自己多時的疑惑。

‘顧氏為何要反?’

‘誰不戀權?’顧宗義微微聳肩,不假思索地道。

‘不對!’易君鸞同樣反駁得不假思索:‘赤湖顧氏,已然紫孝第一世家,權勢,猶勝宗親!九原舊族,雖為王公貴戚,歷來手握兵權,卻仍受制於紫華庭。而掌控紫華庭的,是顧氏。黛庭,唯顧映月馬首是瞻,政事十之八九,皆他所導。銹庭,林皇后纏病多年,近來更傳病危,顧氏娘娘素儀地位之堅,無人能撼。丹庭,樂氏子胤式微,瑞武獨子有一半赤湖血脈。子美踐祚,天下便如落顧氏囊中!顧家如日中天,此時謀反,難道只為子美早些坐上茈庭的那座高榻?此理不通。再者,你們資助招搖教,又有何用意?難道就圖販賣逍遙散的利錢?那些錢,不說犯禁求取,與貴商號遍佈九州的生意相比,恐怕是九牛一毛?我以為,權力,錢財,皆非顧氏所圖。’

‘不愧青鸞!’顧宗義目露讚許:‘青鸞口口聲聲,為方州故國而反,在我看來,理由也一般牽強。’

‘此話何意?’易君鸞一凜。

‘‘山城雪國’,在北方樂氏逐鹿中原時,便已歸順紫孝。開國元勳,名副其實。方州,民風於中原大異,不假;古語習尚流失,不假;可百姓也算安居樂業,向來不被視為異族。這點,較之富州的牧人-卓朗族,好多了。再說,方州古國,奉行小國寡民,清靜無為之政。你怨懟易氏先人對九原鐵騎卑躬屈膝,難道看不出他們一心為子民免於戰禍,所行的無奈之計?青鸞,素有愛民之名,難道會為了一個縹緲無期的故國夢,而大動干戈?’

易君鸞哼笑道:‘誰不戀權?’

‘呵呵,與子同仇,與子偕行,是結盟之初,你我相許,心之所願。’對方重複自己的話,顧宗義也如是。只是說完這一句,周旋至此,他首度露出一絲誠懇之態:‘今晚,你我何不用真實身份交心?青鸞不姓易,我也不姓顧。易家於你,便如顧家於我,一眾家臣而已!’

易君鸞聞言心悸不已,竟忘記反駁:‘你,到底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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