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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外婆的卤菜摊子就位于含谷农贸市场的入口处。从那条坑坑洼洼的路往里走,时常都会被肮脏的污水弄得心情烦躁,许多水坑里的恶臭时时刻刻都在找寻时机,想附着在行人的身上。路的左侧是一面被细小的灰白色瓷砖组合起来的告示墙,上面随处可见住房出租,厂房出售,寻人启事等等的张贴物,有时会被清洁工撕掉一些,随后又会被神出鬼没地贴上一些新的广告告示。右边则是陈庄所熟悉的一群人和他们的小铺子。

饼干阿姨是一个年纪有些大的女人,经营着一家不大的零食店,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饼干。她的头发像外面横挂着的电线,一股一股地耷拉着,而她的眼神总是斜斜的,陈庄每次从她店门口经过,都会尽量避免与她有眼神上的来往。在陈庄的眼中,她好像从来没有换过衣服,因为只要在店里,她总是用一件肥大的棕色灶衣把自己裹起来。陈庄每次都会拿三四块钱跑去她的店里,选一些五花八门的饼干。她对这个小孩子挑捡的商品称重起来尤为仔细,看着那仔细的模样,仿佛她如果吃亏了的话,就像是他从她身上割下她的一块肉一样痛苦。

几周前,陈庄在她店里买了一瓶冰红茶,此时正在盛行“再来一瓶”。他一连开出了五个瓶盖都印有这样的字样,便一趟又一趟跑进她的店里兑换。陈庄兑换来的最后一瓶也是印有再来一瓶,去找她时,小男孩看见她正在把刚刚还在架子上的一排冰红茶往屋里面搬。她凶巴巴地对自己说:“冰红茶没得了,不要再来了。”

那女人实在是煞风景,可陈庄有时又嘴馋得不行,非要吃她的饼干。

她店的旁边孩拔牙的地方,就在离陈庄外公外婆摊位不远的一间小房子里,住着一个长相丑陋却待人温和的大公公。陈庄的父亲告诉自己,这位公公和他婆婆的娘家有些血缘关系,他们都姓金。他实在搞不懂,这样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公公怎么能和自己彪悍凶恶的婆婆扯上关系呢?

诊所里里外外都没有什么帮忙的人,唯一的助手和护士则是牙巴公公的妻子和女儿。在两台比较落后的检查椅的后面,摆着一个实木沙发。墙上的蜘蛛网把好端端的白色墙面装饰得阴森森的,伴随着潮湿的霉味,可见店里的生意按理说应该很不好才对。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每天却始终人来人往,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从无数的病人口中得知,医生的手艺相当不错,拔牙和补牙都显示着经验老练,一般在他手里不会出现太大的失误。还有一个更加具有说服力的原因——因为这是这个小镇上唯一的一家牙科诊所。尽管这个地方的人往往很多,陈庄却总是很乐意去凑凑热闹。他喜欢在病人躺下后凑上前去,歪着脑袋看病人嘴里的牙齿,每当这个时候,牙巴公公就会轻轻地拍一下他,示意陈庄到一边去玩。陈庄也表现得很听话,转身就去了那位坐在沙发上的姐姐那里。这个姐姐告诉他,她现在已经上初中了,就在河那边的含谷中学。

在牙巴公公的门前总是有一桌象棋,那上面的棋子被许许多多的人触摸过,都已经包浆了。有时陈庄的外公会去观战,实在是想试两把的话就只好找牙科诊所另一侧的商店老板——王爷爷,陪他一起下。因为他们都不太会下的缘故,王爷爷每次都表现得十分配合。

王爷爷是他在这一片区里最喜欢的一个人之一,牙巴公公也算一个。他的店从外面看去总是黑漆漆的,陈庄觉得墙壁是黑色的,挂钟是黑色的,柜子是黑色的,他觉得他卖的东西可能也是黑不溜秋的。但是来到店里后,里面的商品一下子就清晰可见,一尘不染。每到酷暑的夏日,陈庄都会去他那里买冰水,王爷爷总是挑出一瓶最冰的给自己,他则会高兴得跳了起来。瓶子里面的水被冻得硬邦邦的,他可以一边喝一边感受它的融化。陈庄喜欢用舌头不停地去舔舐冰块,那种感觉会让人上瘾,会让陈庄不停地吮吸里面的冰块,直到冰块融化到陈庄舌头够不到的地方。

回想起来,他对王爷爷的第一印象不算特别好,甚至看见他就会觉得害怕。他的眼睛有一只是看不见的,瞳孔灰灰的,里面蕴含了灰色的闪亮的光和仁慈的关爱。他的个子不高,比外公矮了许多,身子宽宽的,看上去有些臃肿,拖着一根拐走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在陈庄的记忆力,他的老婆好像死了许多年了,他一直是一个人。王爷爷的外孙放暑假时会来这里找他,住上一段时间,那些日子的王爷爷脸的脸总是笑不够,整天乐呵呵的,变成了一尊慈眉善目的弥勒佛。

这时,一声尖利的叫骂声从王爷爷隔壁的传了出来,他隔壁是一个居民楼的入口处,按理说是不可能有人在那里发出声响的。

声音越来越大,陈庄走过去想看看小万阿姨的鞋店里是怎么回事,结果被母亲拽住了,叫陈庄不要走过去。

“老娘要和你离婚!”一个刺耳的女声响了起来。

“臭婆娘,老子早就不想过了!”

“你给老子爬!”

“娃儿你自己带走,不要留给我!”一阵沉默后,“好!明天就去民政局!”

“哪个龟儿子不去!”

女人的哭泣声如暴雷的打击声,响彻了这条街。

这条街上的人对她们两口第一天来他们这里时的样子都很有印象:一个女人戴着硕大的圆形耳环,摇摇晃晃的同时,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吸引着人不停地注视着它们,不注意看的话还会以为是一堆铁环,应该是一种比较劣质的仿银制品。她的头发被染的金黄,同时长度也算女生中比较短的一种类型。她还没走近时,陈庄觉她就是一只金毛狮王,她的头身比例有些滑稽,身材矮小,上半身出奇的长,脑袋又被头发装饰得过于庞大了。可是,她的这些缺点都没能掩饰住她面部的一些神奇的特征:眼睛小小的,即便是画了很宽的眼线看上去也没有精神似的;鼻头圆圆的,鼻梁几乎看不见,有时候看去就像一根小拇指粘在了面部中央;嘴唇厚厚的,一张朱红色的血盆大口似乎闭不紧,口中上排牙齿有些突出,说话时会时不时冒出一些唾沫星子;她身上的衣服都不是他们这里的款式,看上去很时髦,也非常露骨。她的丈夫则和她截然相反,灰色的工作服,下身是一条脏兮兮的黑色长裤,瘦削的面庞上长出了一对凶巴巴的眼睛。

她们有一个孩子,一个男孩,看上去总是有些木木的,说话时会止不住地结巴。他有一个外号叫做:大洋洋,而还有一个男生被陈庄们叫做小洋洋。那是外婆的摊位右边的一位开五金店的阿姨的儿子,眼睛斜斜的,闪着炯炯的光,一脸精明的模样,和他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陈庄管这位阿姨叫祝谷凤阿姨。

这家五金店一开始是由一位叫做杨三的女人经营的,后来因为她的女儿要去城里读高中,就把这家店给盘了出去。三四岁的时候陈庄在她那里学会了骂人,她从每天早上开门后,就会开始捉弄陈庄,小孩子实在气不过,便会和她破口大骂,她似乎就是在等这个时刻。他们越骂越起劲儿,每次都是以陈庄的大哭收场。

后来,就变成了陈庄主动生事儿了,杨三孃一到店门口,陈庄就会大喊一声:“杨三你妈卖批!”她被陈庄逗乐了一个又一个早上。可是后来陈庄把这句话加在了他婆婆的名字面前时,却只得到了父亲的一个巴掌。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杨三孃是真的大方。她不仅把这间门面低价卖给了祝谷凤阿姨,还把自己的大房子也借给她们一家子住。那间房子,去找小洋洋玩时,陈庄去过一两次,传统在当时显得有些高档的居民楼二楼。

“万友梦,你少说两句嘛。”祝谷凤阿姨拉着失控的小万阿姨的手。

“谷凤你不要劝我。”

“娃儿还在里面的嘛。”

“没有哇,他下午和小洋洋去你们屋头耍去了。”

两个孩子还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播放的DVD。

母亲走了过来:“就是友梦,少说两句算了。娃儿还这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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