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省城迷路(1 / 1)

天无绝人之路。老田头下世之后,王大妈、田二婶不负重托,经常过来鼓励大牛、三牛这样说着。四条光棍刹那间去了两条,就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讨来的媳妇山花,也被公安局带走了,到现在音信杳然。幸好鸡飞了,还留下了一个蛋,两条光棍,把精力都投到了小田来身上,整天在家里不踏三门四户哄着小田来玩耍,但小田来不买两条光棍的账。白黑的哭闹着要爷爷,要妈妈,用什么法子也哄不欢气。两条破光棍子,失去了笼罩,没了约束,吃了上顿不管下顿,顾了早晨不管晚上,就那么依儿歪跩地混熬着日子。

王大妈、田二婶出主意说:“你们兄弟俩得去一个把山花请回来过日子,你们这个弄法不行,你们还要撑门头过日子,家里没个女人,过不起日子来。”

大牛、三牛听了都无不点头称是,并恳请他们给指指路子。二人商议说:“趁着山花走了不太长时间,和孩子的感情,和大牛的感情,还没有完全凉下,让三牛领着孩子,治办上点礼物去把山花请回来。”

三牛说:“还是我哥去比较合适,让我哥去吧!”

田二婶接过去说:“虽说是那么回事,但大牛不行,出门犯晕,说出话来不分倒正,我们考虑还是你去为好,你多少还能识几个字,心里还明亮一些。但有一点要注意,领田来去的"目的"是把他妈引来,如他妈不来,千万不要让他们把"田来"留下了,一定要把他再领回来。他可是您老田家的唯一的一条根。”

大牛也在一旁鼓劲说:“三牛你去吧!你去把你嫂子领回来,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你嫂子在家做饭、看孩子,咱兄弟两个就去田里劳动。日子很快就过起来的,小"田来"很快也就长大了。”

王大妈听了大牛这话,扬起手一拍大牛的头,哈哈笑道:“这不是也知道老婆是个好东西。”几个人计议已定,单等老田头过了正五七,三牛就带上小"田来"去贵州请他嫂子山花回来。

几天时间,老田头的正五七也就到来了。王大妈、田二婶、李三妹都过来帮着做了供菜提着,拾掇着扎彩、老田头的遗物,来到老田头坟上,焚烧祭奠。大牛、三牛、田来、披麻戴孝哭叫着绕坟九圈,然后跪下叩头,拜了九拜。这正五七坟也算是过去了。

次日天明起来,大牛先是煮了一锅面条,叫起儿子田来、三牛一块吃了,然后又去调试他的手扶拖拉机。昨日晚上王大妈、田二婶他们一起订好了的,大牛开着手扶,将三牛、田来、送到县城车站就回来。三牛从县城坐上长途大客到省城,然后再从省城坐火车到贵阳。机子闲置了一冬不知好使不好使,大牛调试去了。三牛就去梳洗打扮,整理行装,又特地解开裤子摸了摸装在三角裤头上的钱,昨日晚上王大妈、田二婶送过来两千元钱。觉得放了哪儿都不安全,也不放心,田二婶出了个馊主义,把三牛的三角裤头缝上了个盛钱的袋,把钱放那个不雅处即安全又放心。三牛摸了摸觉得一切都停当了,这才抱起"田来"亲亲地说道:“来来!叔叔抱你去找妈妈好吗?”来来、头一偏,小嘴一支棱说道:“好一一我想妈妈,妈妈也一定想我呢!”三牛亲了一口"来来"夸赞道:“来来"真是个乖孩子!”这时大牛已将机子开着了,扑通扑通地响着,一股股的浓烟在小院里不断扩散,呛人的柴油味道几乎令人窒息。大牛连咳嗽了几声,慢慢将机子开到大门口停下,又折回堂屋,拿三牛整理好的行装。听到机子响,王大爷、王大妈、田二婶、田二叔又都过来了,帮着三牛拾掇好东西后,站下,又不放心地将昨日晚上嘱咐的话重复了一遍。三牛含着感激的热泪向他们保证说:“婶子、大娘放心吧!三牛和来来这回去贵州,一定记着您的嘱咐!一定要把嫂子请回来。我爹爹临终的那个晚上也叮嘱过我,要把山花请回来!那会子真想不到那夜他竟去我娘的坟上————”⋯说着哽咽地说不下去了。王大妈等人禁不住又擦眼抹泪起来,田二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好孩子别难过了,事情都已过去了,把你嫂子请回来日子还会好的,去吧!祝你马到成功,凯旋归来!”

三牛抹了一把鼻涕,抱起田来,上了扑扑腾腾响着的手扶拖拉机,大牛放开手刹,慢慢握着油门,小机子一声快一声地腾腾地叫着开出大门,向西一拐奔向了去县城的小沙面公路。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阳光暖暖的,风也温和的,道旁的小杨树,刚刚冒出红红的嫩叶,辽阔的原野上散布着数不清的农人正在春忙。三牛坐在车上揽着田来,眼睛望着那些在田里劳动着的人们,心潮起伏,热血沸腾。去年的这个时候他的父亲率领他们兄弟三个也像他们这样在这辽阔的原野上忙着撒肥,忙着耕种,劳动的那么欢心,那么热火朝天,还记得父亲在劳动中经常地唱着那首沂蒙山的歌曲呢!谁曾想今日他和二哥都已化作泥土回归了原野。广袤的原野上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和他的大哥仍然在这原野上忙碌劳作,但却连个媳妇都讨不上,大哥这媳妇是爹费尽周折花钱讨来的,如今走了,不见了音讯。他和二哥都曾和嫂子发生过关系,想来他深感愧疚,对不住嫂子,对不住老实勤劳的大哥哥,这回如找着嫂子他要向她赎罪。好好地对待她。

大牛手握车把,两眼全神惯注地目视前方,车子咕咕咚咚地在路上奔跑着。一会便到了县城车站。大牛抱着儿子站车跟前看着行囊,三牛去窗口买直达省城的车票去了。去省城的长途客运开过来,三牛接过大牛抱的儿子,提起车上的行囊,上了开往省城的大客。大牛站在手扶拖拉机旁,眼睛一直紧盯着儿子田来,直到大客车缓缓开出车站,他才朝远去的大客车挥了挥粗壮结实的大手,重新操起手扶咕咕咚咚地朝着家乡开去。

三牛、田来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这样的大客走这么远的路。都觉得很新奇,也很有趣,坐在车里如同坐在小屋子里,车上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小屋子有时颠簸,有时平稳,从小窗口朝外望去。两边的大山树木一个劲向后迅速跑去。小田来趴在叔叔的肩头上,眼睛愣个怔地望望车里的陌生人,又看看车外向后飞速倒退的树木山岭,眨巴了几下眼睛渐渐倒头睡去。三牛没睡,两眼一直盯着窗外,他想看看路上的风光,他想数数这一路上有多少座大山,有多少棵树。但他失望了,他一路子一直在数却没数透有多少座青山,更没数透有多少棵树。这山,这树就像他们的苦日子没有尽头⋯⋯⋯一直向后退去。

坐在这小屋子里颠簸了足足的一天,日落时分到了省城,一下车,三牛眼花缭乱了,那拥挤的人群,那数不清的一辆接一辆的各色各样的大车,还有那磷次栉比的楼房,他领着田来提着行囊,站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摸不着北了。到底上那呢?他停下仔细回想了一下田二婶在家里的嘱咐,下了长途客车再去火车站,买上去贵州的火车票去贵州。到了贵州下车。再买去遵义的火车票。他知道了,先找火车站,买去贵州的火车票,他急急地抱起孩子提着行囊就朝站外走,走出站外,再上哪走就不知道了,他抬头看了看天,天黑的什么也看不到,连颗星星都没有,他低头望了望地,地上明晃晃的,到处都是电灯,一座座高楼大厦耸天而立,一辆辆的鳖盖子车如流水般在宽阔的大路上流淌着。你想穿过去都不能。他疑惑了,这一辆辆铮亮耀眼的车,那一座座的漂亮的大高楼,都是谁家的呢?得花多少的钱?哪来的钱?他禁不住自叹道: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呀!唉!不管这一些了,还是找火车站要紧。他看了看路上的行人,想找个人打探一下上火车站怎么走,可是人人都目不旁视,急急火火地走路,好像他爷俩不存在似的,没有一个人用眼看看他们的,尽管他笑脸相迎。他跷首前望,一个戴眼镜的脸膛自来笑的白面书生朝他走来,他急忙笑脸迎上,用地道的沂蒙山话问道:“去火车站怎么走?”那人乜斜了他一下,就过去了,他又拦住一个老大爷问,老大爷闭着嘴眯着眼摇了一下头也过去了,连问了几个都没有得到回答,他不禁痛骂起这大城巿的人太不近人情来,这要在乡下不但告诉你,还要将你亲自送过去。此时他站在大路边上,多么想遇到一个像乡下那样的人啊!

他迷惑地站在那里看看前,望望后,再瞧瞧左,瞅瞅右,一时没了思想。小田来老老实实地趴在他的肩头上,嘤嘤地哭了起来,他亲亲地问道:“来来你哭啥呢?”来来说:“叔叔我要拉臭。”三牛急忙将来来放在那棵高高地电杆旁,给他脱下裤子说:“拉吧!明明亮亮的,”来来一使劲,两警察急急地跑过来,高声斥责道:“干什么的,这么不道德,大便在大街上,抓起来到局子里教训你顿!”小田来裤子没提,站起来抓住他叔叔的裤子,就没命地大声哭起来。警察过来瞅了瞅呵道:“把捡起来扔垃圾筒里!”三牛吓地脸红红的手颤抖着从布袋掏出了一块废纸,又把地上的抓起来,撒目了一圈没看着垃圾桶在哪,一急攥了纂就装衣袋去了。他抱起孩子,拎起行囊,无目的、无方向的急急地离开了此个地方,拐进一条小巷子,慢悠悠地走着。前面一灯光下站着个红光满面的老大爷,看上去很和善,三牛急三步跑过去问道:“大爷!我去贵州火车站怎么走?”老大爷哈哈笑道:“小伙子!你搞错了,这是济南府,是山东的省城!贵州离这里远着呢!”三牛愣怔了会子,笑了,又慢慢说:“我是去省城火车站,买票去贵州。”

老大爷瞅了瞅他这爷俩笑问道:“是从沂蒙山区来的吧!听你这满口的山杠子音,就知你不是别个地方的人!沂蒙山,山绵绵,大河山川紧相连,它是抗日救囯的好家园。”这老大爷一听三牛这山杠子口音,很是兴奋,顺口开河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三牛听了觉得很亲切,就问道:“老大爷你在这济南府怎知俺这沂蒙山的呢?”

老大爷沉下脸说道:“我吗!何止是知道!简值对它太熟悉了。十四岁我就随部队在那里钻山沟、爬山头,越平原,渡河流,转战沂蒙几十个年头,那个山没爬过,那条河流没趟过。小伙子!沂蒙山区好地方哟!那里山好!水好!人更好呢?沂蒙山区的人民养育了我呀!”说着他激动了。整了整衣服摘下帽子说道:“小伙子我姚广生不忘沂蒙,死不忘沂蒙,在这里我给沂蒙的后代施礼了,请把我这份心意捎给你的祖辈,父辈们!”说着向三牛家爷儿俩,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躬对三牛的震动真是太大了。长到三十岁到了而立之年了,不曾遇到这么厚重的大礼。在村子里大人小孩的喊他三牛,私下里喊他三嘲。实际上也把他当嘲巴待。大哥、二哥、嘲了点,私下里人都喊大嘲、二嘲。当真地说,两个哥哥是嘲了点。特别是二哥哥。那些不慬事的小孩把大嘲、二嘲、三嘲挂在嘴上当歌唱。连带了他也成了嘲巴。他本来不嘲,叫着叫着的连自己都产生了怀疑,认为他也和两个哥哥一样是个二嘲子。上学时老师图省事,也没拿他当回子事,三牛前边加了个田字,称其为田三牛。走在街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没有拿正眼看他的。长期以来,老年人、中年人不接近他,小孩子们戏弄着他,同龄人躲避着他。久而久之将他像困兽般困得孤僻、呆滞、愚钝了。这老大爷处于对沂蒙的厚爱,向他这个从未有人尊重过的愚钝的沂蒙人,施了这么一个大礼。三牛着实担当不起了,愧疚地一下双膝跪倒在他面前哭了起来。老大爷不知就理,赶忙双手扶起,掏出手娟给三牛擦了擦眼泪,关切地问道:“小伙子你这是怎么了。”

三牛感到遇到好人和实在了人了,就将他刚才的感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这老大爷,并非常诚恳地说:“姚大爷你在沂蒙那么多年,肯定对沂蒙的贡献是很大的了。我是沂蒙人的后代,在这里我田三牛要深深地谢谢您了!”说着又要跪下叩首,姚老大爷赶紧扶住异常激动地说:“田三牛啊!田三牛!这名字起得好啊!真是沂蒙人的名字,当年沂蒙穷苦人家用人拉犁,盼望着有头牛拉犁就好了。共产党到了沂蒙,号召共产党员要做人民大众的牛。实实在在地说,我姚广就在那沂蒙大地上做了多半辈子的牛。好啦!小伙子!不说了!你不是上火车站买票去贵州吗!我家有辆三轮子,我这个沂蒙的老牛,就拉着你们这两个沂蒙的小牛犊子,去火车站买票去。”

说着就从过道里将三轮子推了出来。三牛也没推让,实实在在地抱起田来,提起行囊,坐到姚老大爷的三轮车上去了。姚老大爷容光焕发,兴高彩烈地蹬起三轮慢悠悠地朝火车站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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