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故乡(1 / 2)

“你给老子久了不回来,连你亲爹你都认不到了!”

凌振国甩了凌锋一个白眼,然后背着手顺着机耕道朝家的方向溜达着。步履轻快了些,背着的手还在不住地晃悠,嘴里能听到轻快的曲子。

这是一个父亲对游子归家时才会出现的喜悦。

刚才的乌龙很快让凌锋再次沉浸在从天人永隔到重逢时喜极欲泣的情绪当中。

凌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赶紧追在父亲的屁股后头去了。

“老二今天才二十,怎么跟个老头子似的。”凌锋笑了笑,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包利群,给老爷子散了一支。

凌振国远远看了一眼正朝这里狂奔过来的老二,年纪轻轻的就被扁担压塌了腰,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从田坎上扛着箩筐扁担正收工的乡亲此时见了凌振国,一边叫着“书记好”,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凌锋。

“凌锋回来啦!”

“媳妇没跟着回来?”

“好久没见到了哟,凌锋出息了,现在在外面当大官了。”

凌振国是大队书记,一辈子都没什么私心,有好处摆在面前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家人,而是把机会让出去,生怕让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

这使他成了大队上最德高望重的人。

一句“男儿当保家卫国”,凌锋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前线。这才有了凌锋后来当兵提干这件事情。

“舅婆婆……”

“表叔……”

“彭二爹……”

农村里住在一个队上的乡亲总有特定的称谓,如果自己不是长辈,那么周围全都是长辈。

凌锋一边热情地回应着这些长辈们,一边给他们散烟,且心虚地接受着他们的吹捧。

对于他们来说,能够走出这个村子到城里去看看,就是一种成功,更别说是在城里都能当官的凌锋,这个被他们看着从穿开裆裤长大的青勾子娃娃,现在比他爸还厉害。

老书记凌振国的腰杆挺直了些,为自己有个这么出色的儿子而骄傲,虽然他嘴上不说,但身体上的细节却显得很诚实。

凌老二本来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冲到大哥面前的,没想到他们家的土狗比就凌老二跑到快。

“短命的”冲到凌锋的面前,就开始围着凌锋打转,前身微低,屁股略高,摇着尾巴嘴里还发出哼哼叽叽的声音,像是臣服的姿态,也似思念的娇嗔。

对了,“短命的”就是它的名字。

凌锋蹲下去摸“短命的”,这家伙索性往坑洼不平的路上一躺,就把自己的肚皮给露了出来。

凌老二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大哥的面前:“短命的耳朵尖得很,在院坝里睡瞌睡,一听到你的声音,比吃屎还跑得快!”

这个就是二弟凌诚,他口吐芬芳……

凌锋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没它跑得快,吃屎都赶不上一口热呼的!”

嚯嚯……

凌诚笑得全身乱晃:“大哥,你可别摸它,身上有隔蚤(跳蚤)。”

吓得凌锋拍拍手,张开怀抱跟这个好多年没见的二弟来了一个熊抱,再说上一句:“有隔蚤就兄弟俩一起被咬。”

凌诚本来挺激动,吓得又赶紧把大哥推开,你一拳我一拳的打闹。

父子三人在村民的目光相送和议论声中回了自家的院子。

凌锋没急着进门,就急忙往自家的田里走。

母亲叶蓁正在收农具,包裹得极其严实的三妹凌熙,直勾勾的看了凌锋很久,能看到眼神从呆滞慢慢变成喜悦,然后扯着嗓子喊:“妈,大哥回来了。”

身为文化人的母亲,就算在是务农,也能看出点不一样的气质,比如有条不紊,又比如总是云淡风轻。也得益于文化人的母亲,凌锋几兄妹都无福消受这个年代流行的“潮”名。

她转过头来看到凌锋的时候,眼神温柔,笑容逐渐爬上满是皱纹的脸。

这一刻,凌锋努力控制的情绪终于是绷不住了……

这一年,凌锋二十二岁,在田坎上哭得像个孩子。

原来这时的母亲叶蓁已经老得不像个样子。

曾经没来得及反思的凌锋这一次终于赶上了,终于有机会弥补曾经那些遗憾。

凌锋最遗憾的几件事:

一,所有心思全都扑在了仕途,没来得及尽孝,父母先后离去。

二,没有在该放手的时候放手,让自己憋屈了一生。

三,一直没能有个孩子。

所以在面对母亲的那一刻,凌锋的情绪很难把持,这是重来一次的喜极而泣。

也是为上辈子追悔莫及的眼泪。

母亲温柔地抹去凌锋的泪水:“走,回家,妈给你做饭。”

简单的一句话,饱含的却是无穷无尽的心疼与慈爱。

凌熙抢过母亲手里的农具,一把扯下包裹着脸上的纱布,露出那张清秀的脸蛋,爽利地说:“妈,今晚我来做饭。”

一来是心疼母亲。

二是为欢迎大哥回家。

在父母面前,这个妹妹永远都这么懂事。

一行人刚进院子,老书记本来站在院子口上迎着大儿子,看到他们回来的时候,生怕让大儿子发现他似的,扭头又进了院子,装作莫不关心的样子。

等到凌熙前脚一进院子,凌振国的目光盯着空地上,没头没尾地说:“杀只鸡,灶屋里墙上挂的腊肉取一块下来……”

“短命的”听到一家之主发号施令,飞起来将院坝里没关的鸡摁翻在地,拿嘴将它衔住不咬,邀功地摇着尾巴。

凌熙嘴一撇,我们在家累死累活都几天也赶不上一顿肉吃,大哥一回,又杀鸡,又煮腊肉的……

想吃鸡,想吃肉?哼!吃个屁!凌熙心里开始憋坏。

凌锋被叶蓁拉着手刚进院子,凌熙反口就问:“大哥,大嫂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我惹你了?凌锋心里吐槽,脸色也变得不怎么自然起来。

刚刚准备进屋的凌振国也愣在高高的门槛外等着凌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纸是包不住火的,凌锋也没打算隐瞒,深吸一口气,说:“爸,妈,我跟张彤……离婚了!”

嗯?

父母、凌诚、凌熙的目光一同落在凌锋的脸上,有质疑,有惊讶,有安慰,当然也有愤怒。

凌熙小声嘀咕地问一句:“爸,还杀鸡不?”

凌振国的声音都是从牙缝当中挤出来的:“杀个锤子!”

“短命的”尾巴夹得紧紧的,放开了那只本来要死的鸡,缩到一边。

“我去煮面!”

凌熙哆嗦了一下子,委屈地看了看母亲和大哥,心想,早知道就吃过夜饭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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