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呵剑成雷,十方明光27(1 / 2)

(万字。一直找不到感觉,拖了很久。)

沟壑之上,澄白剑气不下百道,纵横在苏隔江身前,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藩篱。

苏隔江手终于按在鱼肠剑柄上。

霎时天静地静漫天风雪静。

白衣女子眼神一凝,双腿发力,自马背飞天而起,仗剑直取苏隔江。

苏隔江舒出一口气,手上用力,谁知半截剑身尚在鞘中的鱼肠剑竟纹丝不动,任凭他怎样使劲也无济于事。

一眨眼的功夫,白衣女子已到了数步开外,当胸一剑刺来,苏隔江只好单手握鞘,身子一侧闪过;女子顺势贴前,伸手握住鱼肠剑柄,轻轻一推,就将鱼肠剑“咔”地一声推回剑鞘中,接着持剑手腕一翻,直刺改做斜挑,一道寒光直取苏隔江头颅。

苏隔江避无可避,只好抬手用剑鞘一架,格住女子那邪门刁钻的出剑,接着抓住机会,另一只手在剑身上屈指连弹,凭借剑子之身对所有剑器的共鸣,层层气机叠加下,竟将一把精钢好剑弹弯成一个大弧。

女子当即放弃原来的打算,蓦然并指指向苏隔江腰间所佩,她先前留下的那把银剑。

剑名为“霜思”,最是忠贞,一旦认主,便再不会变节,即使有苏隔江这么个不讲道理的剑子“横刀夺爱”,二者气机仍是藕断丝连,此时被女子所召,宝剑顿时呼应起老主人,颤抖不已,自行出鞘。

白雀阴面露喜色,刚要去夺,不想剑又“嚓”地一声,主动钻回了鞘中,安分得怎么都叫不出来,笑容不由得僵在脸上。

白雀阴此时所持的,只是一把普通的精钢剑,剑身早不堪气机的层层叠加,弯出一个不可思议大弧后立即崩弹。她想不通自己为何召不回霜思剑,神色懊恼,手下未停,一掌轻轻拍在弹回剑身上,也学着苏隔江,五指连点,拆去剑上藏的无形剑气。

苏隔江右手掬成爪,向前凭空一探,气机牵引下,虽不至于脱手而去,但也生生将女子手中铁剑扯向一旁。

白雀阴第一时间并未撒手弃剑,不得不迈出一步,才能重新站定,一动一静间,先前“形神意满”的架势便不可避免地露出一个小小破绽。

苏隔江左手倒持剑鞘,向前一点,以剑柄戳向女子前胸,气机传递之下,虽捅不死人,但也如实打实地吃了一剑般痛苦,戳得后者胸口气血翻腾。

女子倒退一步,卸去冲力,强行压下体内紊乱的气机,直截了当弃剑不用,左手掐诀,向前一指,两道锋锐剑气划破风雪,一左一右袭向苏隔江,打的是你戳我一剑我就还你两剑,以伤换伤的主意。

哪知苏隔江神情肃穆,横剑眼前,他不闪不避,两道剑气竟在闯入他身畔三尺之内时主动散去。

白雀阴暗自咋舌,仿佛见了鬼一般惊讶。自己被姐姐称作是那甲子难遇的剑道天才,初握剑时,身畔便有那剑气横生,境界更是一日千里,更是轻松让霜思剑低头认主。

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修行无外乎两个方向,其一返璞归真,做减求空,枯剑枯坐枯谈,求一个纯粹的“一”;其二则如那位天道宫宫主,走的是海纳百川来者不拒的路子,将驳杂所学熔铸一身,最后自起一座巍峨高山。

九仞高山,始于垒土,圆融之象,必先博观;剑之一道,更是如此,往往观千剑而后识器,历代大风流剑仙,除去性格特别古怪的几位,其他人皆有传承留世,也大都洒脱,诚心剑客人人可学;因此后人再坚信江湖上代代新人胜旧人,也始终绕不开一个入山登山再观山的过程,就如同那几乎将道理全部说尽的儒家圣人,珠玉在前,后代读书人再要讲理说理,自然难了,连想只敢去想做一做查缺补遗的君子贤人,而不敢妄想立言不朽。

白雀阴的身份之尊贵,甚至封存于大内天字号甲等隐秘,根本不是这些狴犴卫可以想象的,自习武以来,倚仗皇室收藏之丰,所翻阅过的孤本秘籍不计其数,连她幼时对着灯火的睡前读物,从中随便抽一本丢到江湖上,都能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若说能与背靠一整座大内武库的白雀阴比眼界,整座天下也只有那寥寥几人,可眼前少年破去两道剑气的手法,她简直是闻所未闻,连通过把握对方气机流转,拆解出个大概都做不到。

要么是少年手法实在太过古怪,是那些极其稀少,甚至根本不流通在世间的隐秘传承;要么他年纪轻轻就已达到了自创剑道的宗师境界。

这怎么可能?!

白雀阴神色变幻阴晴不定。

苏隔江站在数步以外,横剑身前,屏息凝神,神注于物,一时间只觉得天辽地远,风雪也止住了,嘈杂声音变得渺小,世间仿佛只剩下了一人一剑。

长剑轻吟,异象连生,漫天雪花狂舞,纷纷被半出鞘的宝剑所牵引,形成一道与天地通的雪花龙卷。

白雀阴当机立断,脚尖点地,向后滑出一段距离。

只是不知为何,这本应浩大的一剑在某一节点后,剑势非但没有继续攀升,反倒急转直下。在苏隔江精气神几乎登顶时,剑招却萎靡不振。

鱼肠最终只出鞘一半。

苏隔江有些遗憾地按了按斗笠,望向远处的白衣女子。

白雀阴站在数丈外,偏了偏头,好奇道:

“怎么不继续了,拔不动了?”

苏隔江并未回话,而是蓦然抬头,望向街道远处,传来马蹄隆隆,遥遥可见数骑奔来。

白雀阴出声提醒:

“还不走?侥幸有了半只脚踏入一品的一剑,当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我后面可还有九十重骑。”

苏隔江闻言扯了扯嘴角,先前声势骇人的半剑,是实打实地向体内这颗骊珠借了源源不断输送过来的内力,向漫天飞雪借了势,还借了剑子之身与神剑鱼肠,借了先前一剑斩杀数骑的余意。

剑乃百兵之君,天生最擅长与人共鸣,因此自有术道之分、意气之别,飞剑千里取头颅,剑气胆粗如青龙,这些皆是术之巅峰;而“道”,则要没道理些,也更贴近冥冥中的无上天道——只要兴之所至,内力足够,那么胸中意气有多少,剑上便能挥泄出多少,不为境界所困。赖以平生所见所悟所感,机缘巧合之下,哪怕是二品小宗师也能递出超然一剑。

此时马蹄声近了。

两骑当先,穿透由细碎雪珠织成的帘幕,联袂而来。

不需他人多做提醒,眼角余光瞥见一地破碎甲胄血肉后,二人俱是嘴角轻轻抽动,心神随之一凛,再不敢有任何草视。

其中一骑悄然使个眼色,另一骑立刻默契地稍稍放慢马速,改并排而行为首尾相缀。

在前一骑为先锋,在后一骑压阵;面对深浅不知的江湖人时,这种两骑互为呼应,互为倚仗的阵势,以其灵活多变的优点屡次建功,甚至能与高出一两个境界的敌人纠缠。

大地震颤。

苏隔江眼神坚定,缓缓舒出一口气,非但不退,反倒提剑前奔,主动迎战。白衣女子想依靠重骑围狩他,他何尝没有靠着与这九十重骑的厮杀稳固这一丝体悟的想法?

此方世界不过是以骊珠营造出的虚幻小天地,进来前,关生还拍着自己肩膀说,想怎么整就怎么整,放心大胆去做;哪怕死上七八个来回,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实际的影响,一点不需要怕的。

幻境里境界宝物什么的都带不来带不走,唯独体悟一事,到哪里都永远是自己的,因此,明知道机会缥缈,苏隔江仍是不愿放弃。

况且苏隔江直觉这一剑圆满后,绝不止一品那么简单,甚至可能是超然妙手。

距离飞快拉近,骑士率先一枪刺来,这马背上的一枪势大力沉,苏隔江不愿硬接,侧头闪过,脚步不停,一路向前,以剑对枪,只有闯进对方身畔三尺以内,才有胜算;一枪未建功,骑士后手一震枪杆,前手虎口发力,蛮横地用枪杆扫向苏隔江,枪尖破空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苏隔江不得已停住脚步,举剑招架,仍是被结结实实地扫退一段距离,两脚在地上拖曳出一道痕迹。

另一骑此时也已赶上,骑士使一柄大斧,将斧头抡出一个小圆,如一轮满月,一斧当头斩向苏隔江。

苏隔江同时应对两骑,险象环生,只好就地向前一滚,从马腹下躲过这一斩。

长枪刺了个空,骑士一提缰绳,所乘枣红马唏律律鸣叫,抬起两条腿,打了铁掌、足有常人拳头大小的马蹄向苏隔江脑袋重重踏下——战马常年随主人征战,对于骑战中对方一个照面被挑落马下,却只是轻伤未死之事,可以说是司空见惯,当即补上一蹄痛打落水狗。

苏隔江曲肱而枕,高卧无忧,以此诡异架势在雪地上轻松滑出一段距离,如一尾游鱼躲过马蹄,接着屈起食指拇指一弹,鱼肠霎时出鞘,剑光闪过之处,人马重甲仿佛纸糊的一样,连人带马被一分为二,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立死,滚热的鲜血泼洒一地。

另一骑士见袍泽身死,眼睛通红,可也牢记军纪,立刻调转马头远离战场,去与其他狴犴卫汇合。

每名狴犴卫培养过程都耗费了无数银子,初衷是打造一支在投入战场后足以扭转局势,甚至一锤定音的绝对精锐亲军,万万不能在此进行无谓的牺牲。

是否有足够大的战场供重骑冲锋,以及重骑的数量多寡,都严重影响重骑的战力,因此这一骑撤得也算毫无留恋。

苏隔江望着一骑背影消失在雪中,缓缓舒出一口气,蹲下掬了一捧雪,轻轻擦去溅在脸上的血污。

魏翰纵马徘徊在十数丈外,摸着腰间佩刀,神情一时间天人交战。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怕了。

曾经光着脚时,多少次大小战事,真刀真枪的实战,为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摸爬滚打,多少次生死一线,他都不觉得有多害怕,哪怕交战前夕紧张得打哆嗦,一旦握住刀就能镇定下来。那会他不但不怕死,反倒巴不得把命豁出去,死在战场上。

如今得偿夙愿,一跃成为了狴犴卫。可两只脚都穿上华美靴子的他,竟然破天荒地开始害怕了。

怕输更怕死。

魏翰轻轻抽刀,映着月光,刀身清亮,潋滟如流水,他十分清楚,如果今天不敢出刀,这辈子武道恐怕再难有所寸进。

心境一旦崩溃,再想修补起来,难如登天。

他眯起眼睛,沿街看向远处,天黑出一个窟窿,如野兽张口择人欲噬,风浓雪重,不知道增援何时到来。

魏翰伸手抚了一把马颈,他发现自己的手居然不抖了,稳得出奇,就像很多年前那样,也只有这样的手,才能拉开最硬的弓,握住最冷的刀,杀人。

过去上战场,魏翰的许多袍泽夜里都睡不着觉,抱着冰凉的兵器,在草垛上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念叨着“一定要活下去”这类的话。

他们一个个都有着绝不能死的理由,可最后,他们一个个都死了。从来鼾声如雷的他,反倒没道理的活到了今天。

魏翰翻身跳下马背,骏马仿佛通灵,转过身,将头靠在他身上,嗅个不停,似乎不愿意主人离去。

魏翰轻轻拍了拍这匹与自己出生入死相伴许久的骏马,舒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不等了。

白幽伏精短打扮,悄无声息地奔走在瓦片上,她身形如鬼魅,遮掩在夜色里,好似一阵风飘在楼阁间,表情依旧冰冷严肃。

她不时地瞥一眼楼下,数骑紧追不舍,明明人马俱甲,却能轻捷如雪上飞,不发出一点响动,前后连做一条串珠,有条不紊地疾驰在狭窄晦暗的巷弄中。

一开始,这些骑士还会用手弩泼洒出几波箭雨,只是在看到半空中密布的箭雨都被白幽伏驱赶蚊虫般随手拨开后,他们就只是不紧不慢地粘在白幽伏后面了,如附骨之疽。

白幽伏拿这些全身重甲的狴犴骑没什么办法,刚刚于泼洒箭雨中接下几支箭矢纯属顺手,掷回去也没什么意义,破甲都已是强弩之末。

白幽伏瞥了最近一骑一眼,覆薄雪的肩甲上还没着一支羽箭,羽枝扑簌簌地支棱着,随马背起伏;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掷出几支箭矢杀人,不难,只是恐怕得要在瓦片上踩塌出两个窟窿,除非她想落到街上直面重骑的来回冲锋,否则不值当。

紧追不舍的十几骑突然没有一丝留恋地向反方向纵马狂奔,连一直在侧翼包抄围堵的骑士都有条不紊地调转马头撤离了。

这张本应越来越密的大网不知为何,对白幽伏敞开了一个大口。

白幽伏愣了愣,接着心念一动。

苏隔江第一时间转身抽剑格挡,仍是慢了一步,魏翰已至数步之外,双手持刀重重斩落。

刀剑相击,清脆一响,仓促之下苏隔江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剑身传来,不得已向后倾去,一腿微屈,脚死死抵在地上,仍是被斩得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

苏隔江手腕一震,内力迸发,想要震退魏翰,可刚挣出来一点喘息空间,魏翰再次提刀前掠,一刀斜斜斩下。

苏隔江反手将剑向上一撩,堪架住这一刀。两把兵器纠缠一团,魏翰果断提膝撞向苏隔江,逼迫苏隔江弃剑后撤,苏隔江一掌拍下还以颜色,仍是被一记膝撞撞得后退数步。

魏翰拧腰上步,双臂肌肉暴突,再次当头斩落,虽然先前两刀皆被苏隔江格挡住,但魏翰气势并无半点受挫,反而节节攀升,这一刀力度甚至比两刀加起来更大。

苏隔江瞳孔一缩,脚步向侧面一滑,避开重斩,同时再次出剑,剑光连闪,一分为三,竟在一瞬间同时刺向魏翰侧胸侧腹和大腿,三个防备薄弱之处——这一剑有着一个取自茶道的雅称,叫“凤三点首”,被誊录进了《阴阳两仪分光神剑》之中。

记载者的初衷是取他山之石来攻玉,化剑为百为千乃至一剑化万的境界,苏隔江此时差之甚远,但他却在数次翻阅中,误打误撞记住了这一剑招。

魏翰将刀一立,三道寒光由上至下,依次落在宽阔刀身上,发出数声清响,叮叮铛铛如撞玉。

苏隔江本以为这一剑过后,鱼肠最起码能在对手刀上留下三个破烂窟窿,没想到竟然连个白印都没留下。

他咦了一声,打起十二分精神,这还是苏隔江第一次遇到能与鱼肠剑相差不多的神兵利器,他心里一时间十分好奇。

魏翰架势攻守变换行云流水,手腕翻转,挥出一记横斩。

苏隔江瞳孔一缩。

不能再退了!

苏隔江本能感知到,眼前这人的刀意比起上一刀,又重了几分,如果还不想办法破去他的刀势,接下来只会一刀重逾一刀,最终真的会让自己连招架都无法招架。

苏隔江犹豫一刻,瞬间身形飘动,再次向后滑出一截。

刀意隔空划破前襟,风雪霎时就顺着破口灌进苏隔江的里怀。

同时鱼肠剑出,一剑斜下指点向魏翰持刀的右手。

苏隔江这一剑抓的时机极好,不给魏翰任何闪转腾挪的空隙——若是舍不得右手,那就必须从弃刀和后撤中选择其一,而无论哪个选择,都意味着先前蓄积起的刀势化为乌有,从头再来。

魏翰面无表情,左手成拳,重重砸在剑身之上,将鱼肠砸偏向一旁,他的左手瞬间被剑身上纵横剑气割得血肉模糊,接着脚下爆发,激起一地飞雪,但也瞬间拉近二者间的距离,再次竖斩。

第五刀,刀刀气势叠加下,此时刀意已千丝万缕。

魏翰所习的舍身刀诀,归结起来不过是一位七绝圣手所遗留的半句金玉,“不破楼兰终不还”。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