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虎视眈眈16(1 / 2)

六道雷声炸响。

递出神意气势俱是巅峰一剑后,苏隔江精疲力尽,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关生跨出一步,已至苏隔江身后,他伸手轻轻揽住苏隔江,不让他脑袋磕在一旁桌子上,顺便捞起从手中脱落的鱼肠剑。

就在这时,崔骥从一旁的破碎桌椅残骸堆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六叠雷下,崔骥双臂首当其冲,惨不忍睹,被叠雷炸得裸露出森森白骨,涌出鲜血瞬间汽化,伤口处一片焦糊;除此之外,瞎了一只眼睛,连同鼻子在内半张脸被炸去,甚至露出颔骨,面容已是全毁;上身更有数道狰狞伤痕交错纵横。

他强撑着站起来,狞笑道:

“有护道人了不起么?把我伤成这样,不留下点什么就想走?哪家门派这么大的道理?!”

关生淡漠一瞥,轻轻叹了口气:

“这都没死?果然还是才九品的小孩啊。”

他看也不看,食指在剑鞘上轻轻一扣,鱼肠剑自行从鞘中飞出,一剑斩去崔骥头颅又归鞘,身后无头尸缓缓跪地,鲜血泼洒。

关生再跨出一步,来到只有出气没了进气的二娘面前,右手结一无名印,并指一指指去,镇住将要离体魂魄,生机散尽的二娘眼中重新出现一丝清明,她当即挣扎着坐起身。

关生半跪在一边,面无表情,沉声问:

“可有心愿?”

二娘目光在邓侠波尸体流连片刻,先前配药时她特意考虑过,她不喜欢那些七窍流血浑身溃烂的死法,惨归惨,痛快归痛快,只是自己喝下后的样子未免有点太……不好看了,因此这位立志要做那匡扶世道忠义大侠的忠义寨大当家死相不算凄凉,只是低着头盘腿打坐,面容也还平静。

她确认邓侠波是真死了以后,偏过头,直直地看着关生,竭力一笑:

“没有了。”

关生又问:

“可曾后悔?”

二娘摇头:

“不曾后悔。”

“可有遗言?”

二娘安详合眼,嘴角勾起:

“这辈子活得好乱啊。”

就只有半句,再不言语。

关生听了,默默放开镇魂,二娘当即断气,三魂七魄晃晃悠悠自尸体上浮起,恍恍然化烟成雾,苏隔江于昏迷中只觉耳中惺然一响,似有女子柔声细语。

关生肃容站起,抬起右手,小指在眉心轻轻一划,周遭世界登时不同。

只见一点点灵飘魄荡,黑黢黢四下魂茫,远处群山漆黑一片,客栈已无影无踪,脚下是一条羊肠窄道,道边俱是漆黑的野草。

不远处站着两个交头接耳的鬼差,一黑一白,两位无常,黑无常凶悍而严肃,身宽体胖,个小面黑,头顶书有“正在捉你”的矮黑帽子;白无常正好相反,满面笑容,身材高瘦,一脸惨白,口吐长舌,顶高白帽子,上书“你可来了”。

一人勾去生死簿上名字,一人手持拘魂铁索,那发着莹莹幽光的锁链末端锁着无数游魂,细看二娘魂魄也在其中,被铁索缚住双手,只是眼瞳呆滞,似乎灵智全无。

两位无常嗅到生气,齐刷刷扭过头,看到关生,皆是一愣,随即放下手头活计迎了上来,按那道士礼作揖:

“真人怎地到这里来了?阴间可不比那阳间好耍。”

关生回了一礼,抬手指了指那铁索后的一大群鬼魂,正色道:

“刚被二位收走的那名女子与我相识,有一段道果;到地府后,还望二位费心,给她来世选个好人家投胎。”

犹豫一下,他补充道:

“小富即贵,无病无灾,平平安安,能与人白头就好。”

二位判官听了,俱是一笑:

“真人放心,咱兄弟俩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鬼差,这些再清楚不过。若无其他吩咐,咱还赶着回去复命,就不与真人多叙了。”

关生再客气拱手道:

“多谢二位,某来日必亲往地府道谢。”

话音刚落,那黑白无常身子向下一塌,连同衣帽各自化作黑白色一堆沙,消失在道中,那被拘魂索锁住的一大群鬼魂也消失不见。

关生最后眺望一眼远处漆黑群山和那高悬山间的纯黑色炽阳,身形消失不见。

岩洞里。

一个早该死了的人。

他向着每个早晨洞口的缕缕阳光招手,感受着吹来的每一缕风;从早到晚,看岩洞角落的青苔,用手捻起零星的泥土,偶尔有乱爬的虫蚁,有些捏死、有些放生。

岩洞里有几粒种子,他在嘴里嚼了几粒,苦涩,又带着一股植物特有的清香,吃剩下的用一片布小心地包起来,带在身上。

他一步一个脚印,一寸一寸地挪动,为的是摸清记住岩壁上的每一道刻痕,有多深,是什么形状,乐此不疲。

终于有一天,闭上眼睛这一切也历历在目后,他终于心满意足地挠挠头,走向出口处的白色光亮。

走出岩洞,他才知道自己是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一条溪水经过洞口流下,溪水清而浅,周遭生长着青翠的野草。

他俯下身,大口喝了水,又掬水洗净了脸,洗脸时不小心与溪水中那个目光明亮的人正好对视,短暂失神后,他决定沿着溪水走。

山中别说野兽,连虫鸣鸟叫都不闻一声,下山后,山脚处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野地。

民乐有说,“风吹草低见牛羊”,风吹过来,足有人小腿高的野草都倒向一个方向,宛如被无形巨人踩过。他呆呆地望着这一大片荒凉的野草不知所措。

他低下头,清澈溪水蜿蜒流过脚边,他不小心又看清了水里的那个人。苍茫的草地和那个人明亮的目光都让他心慌,于是他沿着溪水开始奔跑,一直跑到筋疲力尽才肯罢休。

坐在水边小憩,俯身喝过了溪水,他又生出了力气,与力气同时生出的是心慌,他继续向前跑,只有奔跑时才能什么都不想,才能逃开那种宛如被狩猎的心慌。

寻水不知走出多远,他视野蓦然开阔,来到了溪水的尽头,这里有一片巨大的湖,站在湖边一望望不到对岸。

湖水平静地像一面镜子,连接着灰扑扑带点蓝色的天,和影子般的远山,脚边依旧疯长着随风弯腰的野草。

他感觉胸中有什么不吐不快,于是张开嘴,本能叫了起来:

“啊……啊……”

叫过以后,他第一次觉得肚子饿了。

饥饿的感觉可不好受,他赶紧拔下脚边的野草,可野草粗糙苦涩,难吃得无法下咽。

他只好奔到湖边,俯下身子,大口喝起湖水,一直喝了十几捧才停手。胃被冰冷的湖水填满,饥饿缓解了,他刚要爬起来时,又看到了湖水中的那个人。

看着湖水,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湖里面这个人……他好像见过?叫什么来着……

就在这时,他想起来了那从岩洞带来的种子。

他手指颤抖着松开捆扎口袋的麻绳,布片上躺着仅存的种子,他把种子虔诚地捧在双手中,浸没到水中播下。

苏隔江打坐在客房的床上,面容平和,呼吸稳定绵长,手心脚心朝天,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整个人气势浑然一体,精气神和谐非常。

所谓“甲子人不动,我睡一春秋,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生”,此时苏隔江的坐睡,竟误打误撞地合了那道家典籍上推崇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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