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土日(1 / 2)

很快,出土日就到了。

这一天蝉很早就起了床,屋里一片漆黑,在清晨还没有充足光线的时候,蝉的床和蚯的床毫无区别,沉沉地卧在泥土里。蝉站在洗手池前,拧开了水龙头,一股裹着黄土的水哗哗地流了下来,蝉先是冲了一会儿手,待水流渐渐清白,他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水,一下泼在脸上,洗去一夜的污垢。

蝉甩甩头将水从脸上甩干,留了几滴在自己的头发上,他做了个深呼吸,把双手搭在水池的两边,伸着脑袋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毛发,黑色的眼瞳,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嘴角向下,嘴唇厚而红,密密麻麻长满了黑痂,鼻子有点歪,眼睛小而细长。

他不满意自己的外貌,平时很少照镜子,但此刻他止不住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向自己深黑不见二色的眼睛,他问自己:出土日来了,你做好准备了吗?良久,像是从镜子里得到了答案,蝉关掉了水龙头,擦掉周围的水渍,最后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迅速地走出了大门。

蝉上次出门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那是蚯生病的时候,蝉替蚯去找草,他们隔着一个陷在地下的土坑说话,蝉通过坑的小缝将蚯准备的食物递给草。

在地下的别的时间他基本上不出门,一天到晚呆在屋里,除了练笛子就是吃饭睡觉,想想地上的夏天。

门外一片漆黑,他捡起门口的火把用石头擦着了它,这是蚯为每天晚上出门做的准备,火寮过的痕迹留在蝉的手上,蝉没管,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跟着路牌,蝉终于来到了那里,出土的地方——一个山洞。洞里四周都是碎开的石头,鳞次栉比地支撑起木头做的柱子,柱子又支撑着整个山洞,洞顶上有一个很大的口子,上面覆盖着一层看不清楚的壁障,不像土也不像石,壁障比周围都暗出不少。

蝉在洞底下坐了下来,现在只需等待风吹进山洞就可以出土了。很久之前蝉出土非常容易,那时候的他只需轻轻一跃就可以跳出山洞,而后用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褪去旧壳子便可出土,可是一年又一年的夏祭之后,他的身体越来越弱了,去年出土足足花了两个小时,到地面之后只觉得天旋地转,跪坐了许久才得以站立。

蝉不知道为什么会怎样,更不知道今年会怎样,会更糟糕吧,他直直地坐在山洞里,摸着手上的日笛,又开始胡思乱想。

一阵风突然吹到了蝉的脸上,蝉知道是时候了。

他将火把插在地上,拿几块石头做固定,外面天还没亮,从下而上照过来的火光把蝉的身体映在石洞的墙壁上,墙壁上的黑影踩着石头爬上最高的石头,接着抱着柱子往上攀爬,蝉总觉得这根柱子一年比一年长了。

汗大颗大颗地流过蝉的脸颊,滴在火把上发出呲呲的响声,离洞口还有半米的距离,蝉抱着柱子大口喘气,洞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声音和他的喘气声。蝉忍着已经流血的手上伤口的疼,终于触碰到了壁障,刹那间他眼前漆黑,风直接吹灭了火把,那层壁障一下缚住了蝉。

蝉知道这时候不能着急,要先用力于一点,破开背上的躯壳。蝉闭着眼睛发力,这是一场持久战,如他的笛声一般一年比一年久。一刻钟,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蝉几近虚脱之时终于将束缚他的壳子从背上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闪着金光的蝉背。

接着,蝉的脑袋钻了出来,身体露出大半,脚伸了出来,他继续闭着眼睛用力,身体呈九十度向后仰着,过了整整三个半小时,他终于从壳子里脱出了身。

蝉的眼睛又黑又亮,背上长出了金黄色的甲片,整个人都发着淡淡的金黄色光芒,变得高大而强壮。他累的睁不开眼睛,整个人只剩下喘气的本能还在运作。但他感受得到头顶的阳光,那阔别三百天的阳光,终于终于又照在了他身上,使他金黄色的身体愈加发亮了。

蝉一点点睁开眼睛,用手半遮着无比刺眼的太阳,发自内心地大笑,三百天来天花板缝隙里的一切如此真实的铺开在他眼前,他等不及身体恢复,他用力撑开眼睛,去看那逶迤的远山山顶;他使劲抽动鼻子,去闻那溢出的花香草郁;他拖着还未恢复的右腿跑起来,去触摸那叠青泄翠的树林。

蝉全身心沉浸在这属于他的时刻,手上的血滴答滴答地落在草地上。

“嘿!大家快看,这不是蝉吗?上次见到他都多久了?哦,天哪,瞧瞧我这脑子,完全记不清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