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万宝』(1 / 2)

就在刚才,四十分钟前,不久的过去,我被同桌的一个还算细腻美好的姑娘表白了。很大程度上,我清楚自己是一个不怎么会有人喜欢的人,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现在十月份,隔壁小学的小学生仍然活跃,所以我可以清楚听见几个猫狗都嫌年纪的小屁孩子们喊叫“大傻逼,干死你”等等明快敞亮语言的声音。我坐在禹高北校区C栋教学楼的四楼西一教室第一大组右列第四个位子上。南边的工地还没有竣工,打桩机时不时地用一根巨大的合金钢棍插入土地,然后在教学楼的脚下发出一阵阵的震动与强音。从窗外往下看可以清楚地看见工地边围着一圈乱七八糟的塑料板,塑料板上无一例外的用方正地不能再方正的字体写着“中国梦是伟大的梦,繁荣的梦,复兴的梦。”;塑料板周围一定站几个工人,他们是我们国家的领导阶级,都无一例外的常年肉色与土色混杂,汗水滴在脚下还没凝固的混凝土里,不留一点痕迹。

我的学校,禹高,就在这样一个叫做荷花塘的地方,横行霸道,兀地长出一片白楼。白墙,蓝玻璃,红窗棂,黑顶,如果单看一栋或几栋楼,那会相当好看。但是问题在于,禹高的白楼群与荷花塘最高不到四层的灰房子,极度不相映衬,怎么看怎么像一群来视察体恤民情又光吃饭不干事的白衣干部——幸好干部们一般不佩蓝光眼镜,不戴红色头绳。

禹高南北两个校区,间隔一条振兴西路,占满了路的南北两侧。沿着学校的铁栏杆,校外的人行小路上种了很多的杨树和柳树。秋天就是满枝的黄叶,春天就是满风的柳絮;黄叶伤眼睛,柳絮糊嘴巴,硬生生地消除了很大一部分特属于这两个季节的诗意。东面一座巨大的泥塘,里面陈年的淤泥比刘川的几十公斤油肉还要肥,用着荷花塘的名字却没种一片荷叶或一颗荷花。听前几届的优秀学子们说,原来的荷花塘是真的有一圈荷花的,但后来振兴西路拓宽路基,挖掉了就再也没有复种过,从那以后,荷花塘方圆十里能看的植物,也就只剩下北校区的几棵老樱花树和南校区的几棵老银杏树了。

走出校门,往西可以走到那条种了很多杨树和柳树的小路。路一样的晦涩简陋,通了一辆车另一辆车就不能从对向安全地驶过,但名字很好听,唤碧荷街,听起来也是使得东面的巨大泥塘显现出一点价值来了。沿碧荷街从北往南走,会依次经过动力机车炸鸡排店,加州便捷旅馆,雪可工坊奶茶店,鲜目录寿司店,荷花塘水果店,晨光文具店,张大姐鸡排饭,荷花塘面馆,沙县小吃,真彩文具店,荷花塘照相馆,小芳超市,七国奶茶店,卫生中等职业学校和卫校附属的社区卫生服务站。然后就是一条很气派的双向六车道大马路,唤星光街,正对着临平山公园,禹高组织我们爬过临平山,山上有一座巨大的金属建筑,唤东来阁,太阳大的时候会反射出很漂亮的光线。再往西走会走到荷花塘公交车站,一般只要有点耐心,我就可以在这里等到505号公交车,然后我就可以乘它回家。禹高规定每个礼拜天下午五点半到校,我一般会在下午四点整准时在荷花塘车站下505号公交车,然后沿碧荷街从南往北走,依次经过社区卫生服务站和它附属的卫生中等职业学校,七国奶茶店,小芳超市,荷花塘照相馆,真彩文具店,沙县小吃,荷花塘面馆,张大姐鸡排饭,晨光文具店,荷花塘水果店,鲜目录寿司店,雪可工坊奶茶店,加州便捷旅馆和动力机车炸鸡排店。这条路有时候走十五分钟,有时候走一个小时。这时间的荷花塘永远是最热闹的:禹高的或卫校的,素脸的和化了淡妆的,读的出书或读不出书的各色细腻美好姑娘们遍布整条街,风会吹进她们的校服和校服里面自己的衣裳,然后带出阳光和洗衣粉的气味;七国奶茶店的老板夫妇在问别人“你今天七国了没有”;荷花塘照相馆前面永远那么几个轮流下象棋的大爷,嘴里喊将军或自己年轻的时候多么多么牛逼,目光也偶尔转到来往的学生身上;真彩文具店的生意永远没有晨光文具店好,因为晨光文具店同时也是这附近学生们的快递代收点,那些从堆成小山的快递中找出自己等待已久的东西的优秀学子们脸上的表情,我想应该就是幸福;张大姐鸡排饭,雪可工坊奶茶店和鲜目录寿司店是同一家人开的,老公跑进老婆跑出,忙的脚不沾地。加州快捷旅馆里很偶尔会有小情侣走出来,但看着不像是学生,小情侣的男人都穿黑色修身短袖,女人都穿白色松糕底鞋。动力机车炸鸡排店里能找到酷爱他们家油炸孜然全鸡的刘川和被刘川拉着去付钱的杜闻。在没有走到禹高之前,我习惯四下张望,在碧荷街,时间在某一瞬间似乎会变成可以被感知的状态,能陪我深深吸一口气。

荷花塘虽小,五脏也全,吃喝玩睡基本齐活。但是,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往往会想换个地方,就跟古人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是一个道理。一般,遇上某些更需要仪式感的时候,我们会往更西的方向走,直走,会到一个叫做“万宝”的商场。

再有什么由头,去万宝也无非吃饭。我经常和杜闻刘川余灏一起去万宝;很偶尔也和司南去。万宝的顶层有一家叫蛙来哒的餐厅,专吃炭烧牛蛙,便宜大碗美味,我们都酷爱这一口,不管是谁口袋里有钱了,都会想着到这里来吃——付账的十次有八次是杜闻。

如果是和杜闻刘川余灏一起去,那么会一路顺顺闹闹。杜闻一如既往的上蹿下跳,嘴里总不停;刘川穿着他大智若愚的一身油肉,像个黑脸恶霸版的苏格拉底;余灏引四周的姑娘们看,或与我讨论一些诗歌与文字之类于普世没什么实际用途的东西。我们四个人就这么走啊走,在经过某个路口时,总能看到那里停了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车屁股上赫然一个金色的三叉戟。杜闻手老欠,老想着去摸一摸白色的车屁股或抠一抠金色的三叉戟。杜闻说这就会是他一生的梦想,不是拥有一辆玛莎拉蒂,而是拥有任何一样不管谁看了就会想摸一摸或者抠一抠的东西。

如果和司南一起去,那么时间将会变得明快,我可以放弃思考,放纵说话。在司南面前,我可以是我自己。司南白衣白鞋,在我边上听我说话,笑,在人群中散发着和光。我始终无法清晰地想起我是如何与司南认识的,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实存在。但司南就在那里,盖过我眼里玛莎拉蒂白色的车屁股与金色的三叉戟。我想,如果我是个姑娘,那我一定会爱上司南;如果法律允许,那么我现在就会爱上司南。很多时候,很大程度上,我觉得司南和魏辰很像。

历史课是听不下去了,我怀疑历史老师自己知不知道他说的拿破仑和克伦威尔是真牛逼还是说说的牛逼。我把头转到右边,魏辰依旧香在那里,有点“撞钟”——上课犯困,头偶尔上下摆动一下。魏辰的长头发扎起来了,很安静的束在脑后,垂到腰间,松松的,顺顺的。她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中午一定没有睡好,到历史课,实在忍不住了。我盯着魏辰看了一分半钟。历史老师自顾自讲拿破仑和克伦威尔,没有发现我的目光已经完全背离黑板。

她真可爱啊,她原来这么好看啊。

那么一瞬间某种想法闪过我的眼前,我看不真切。那么一瞬间,仿佛醍醐灌顶或天狗食月,我发现了四十分钟前的自己是多么的混蛋。

魏辰仍没有清醒,双手搭在股间。我拉了拉她的右手腕,说,醒醒。我感受到她身体明显的震动,醒了,脸红了,把自己的手腕从我手里拿出来,转过头看我。魏辰的双眼对上我的目光,然后瞬间逃逸,好像宇宙里的光线路过黑洞。噫嘘唏,如果我早早发现魏辰竟然这么好看,我一定不会甘心和她保持在仅仅只能问个作业的关系。老天爷,你牛逼,为什么她爱我呢?为什么她爱了我之后就好看了那么多呢?

“有事吗...”魏辰问我,脸上的红晕稍退,但眼睛还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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