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情书』(1 / 2)

一般在吃完午饭以后,我就会和杜闻刘川余灏一起回到教室。一般当其他吃饭慢的优秀学子需要用跑的来确认午自修不会迟到时,我们仍大摇大摆。我们从不害怕迟到,因为我们那个头皮锃光发亮的光头班主任一般不会出现。今天只迟到了五分钟,午自修还没有变成午休,大部分同学还没有趴下,除了甘地。

甘地姓甘,甘地嗜睡如命。平常,白天,没有明确规定不能睡觉的时候,他都拿来睡觉。有明确规定不能睡觉的时候,他就悄悄地睡觉。甘地睡觉的时间一般包括下课,不用去操场上打太极拳的大课间,眼保健操的五分钟,上午的前两节课,午休后的第一节课和晚自修的最后一节课。面对甘地,我时常感叹,人和人的生理构造不能一概而论。

甘地已经把头埋进校服里面了,甘地的座位上常年放两件校服,一件用来夏天开冷空调或冬天不开热空调的时候穿,另一件用来睡觉的时候埋住头,甘地睡觉流口水,长年累月,那件用来埋头的已经泛黄了。甘地正以头埋进黄黄一坨校服的姿势睡觉,好像鸵鸟一样。我看了他一眼,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坐在椅子上,我能看见我的同桌魏辰。

魏辰坐在我的左手边,正奋笔在一张淡绿色的小卡片上写着什么。魏辰只有白白的一小点,和甘地黄黄的一坨完全不一样。

魏辰就这样待在我的左手边,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偏过头看一看。魏辰身边围绕洗衣液的气味。我有时候会想,魏辰的妈妈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衣液和洗衣机啊,为什么可以把魏辰的校服洗的这么白啊?上历史课或政治课的时候,魏辰身上洗衣液的香气能够给我提神。我和魏辰偶尔谈天,偶尔互相问作业,我偶尔借她的笔记本抄一抄,她偶尔看一看我写的散文或诗歌。但就也是仅此而已,没有过多的关注或交集,泾渭分明。杜闻说魏辰长得算不上漂亮,比丁倩或杨沁差得远了,就是白,所以显得有气质。魏辰的头发很长,长到腰间,今天魏辰没有扎辫子,长头发瀑布一样顺着她的耳廓垂下来松松顺顺的,比平常好看。我的午自修一般会直接变成午休,但我莫名地决定今天睡前先看一会魏辰,看看她洗的松松顺顺的长头发。

我把右手搭在我课桌的左前角,然后头靠在右手大臂上,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舒服的能看到魏辰的姿势。魏辰正在专心致志地写着她正在写的东西,看不见我。我看见魏辰白白的脸颊上有几颗细小的黑痣,像擦在夜天里的几颗稀星,不过完全反调色彩。我想,稀星的表层后面是否真的会有一片宇宙,那里是否真的会有很多的白羊与双子。我想,宇宙怎么那么大啊,人类怎么会那么傻逼到想要去理解宇宙啊。

魏辰终于停了笔上的动作,脸有转过来冲我的趋势。出于保持良好形象和偷看姑娘怕挨抽的目的,我闭上了眼睛。眼前仍不是黑的,仍有白羊或双子在煌煌地闪烁。我听见有人走进教室。

我的听力很好,可以轻松通过毫无掩饰的皮鞋擦地声推断出进入这个房间的是头皮锃光发亮的光头班主任。我听出班主任走到了第二大组右排第一个位子,那是我们女班长的位子。

头皮锃光发亮的班主任总归是我们班最没有威信的,不要说女班长,他的威信简直略低于教室前面摆着的饮水机。我所在的班级也和其他所有班级一样,总会有几个学习用功如牲口,眼睛底片八百度以上的优秀学子,而且不出意外的话,都会是矮而胖,坐在教室前一或前二排,眼睛四十分钟盯着黑板的姿势都不会改变的女孩子——勉强算是女孩子吧,反正我拒绝称她们为姑娘。并不是只有漂亮的女孩子会被叫做姑娘,任何有一点细腻美好的女孩子都会被叫做姑娘。

我的女班长完全符合这些特点,而且因为头皮锃光发亮的班主任不理朝政,掌握班级实际管理权的女班长便被余灏起了一个更为光荣的称号——副班主任。女班长的耳朵尖而细,能从排山倒海一般的嘈杂里分辨出那一串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上课铃,然后再用她所特有的雄浑低音喊出“铃声已经响了可以开始自修了”。杜闻说,其实副班主任也挺厉害,如果早生个几十年,一定能成为一个叱诧风云的军阀统领。如果我们班没有副班主任的话,那就会成为一个比现在烂得多的大烂班和乱得多的大乱班;如果没有副班主任,那我们班的德育学习成绩一定会稳坐倒数第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之间徘徊。我总觉得我们头皮锃光发亮的班主任应该好好谢谢我们的女班长,因为他每个月拿的许多工资和每年拿的许多奖金,在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属于她的。

毫无掩饰的皮鞋擦地声又一次响起,然后淡出。在完全感受不到头皮锃光发亮的班主任的存在后,我睁开眼睛。我看见魏辰已经趴下了,脸冲我,所有的头发都梳往另一边;所有的笔都关在半透明的无印良品铅笔盒里;五官全部出现在我的瞳孔;洗衣液香香的味道还在。有风吹过,香气摸了摸我的睫毛,那张淡绿色的小卡片不见了,我一动,发现它正被压在我的手肘下面。

我直起身子,拿起那张淡绿色的小纸片,上面有洗衣液的味道。我想了想,觉得应该是魏辰自己放过来的。在我直起身的一瞬间,我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魏辰的手臂有一丝很微小的颤抖,我感到疑惑。我把纸片打开,里面是一首短诗,黑色水笔写的:

长街

我多怕/多害怕

你会像那长街

长街一样/似旧时的胶卷

故事里没写进的结局篇

我多怕/多害怕

我会像那长街

而你是那千堆雪

日出一到便彼此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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