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墟(1 / 2)

空之声:

“我诞生于损毁的那墟,

焚尽回忆的炽火在此血肉上镌铭我之神名,

空宇上触手可及的幻光是星辰的烁泪。

我于孤晤楼上敲栏而誓,

万厄加于我身,

以咒剑心之不朽。

万死而战,

血绘飞世浮影。”

岳下是一座古老的城市,虽然并非所有人都记着这份古老,但这份古老却见证了这个民族的一次次从毁灭中重生。故有浪客寻子怀游历齐鲁之地,始于河口,止于岳下,遂登岳望山河,思兴衰之势,诉君子以自强,拂风赋歌:

北使驱辙,踄水流亡,一曾弱失,狩志不逝。

风雨倾臾,陷渊千创,叶舟如覆,亦趋自强。

尽堤莫闻,庐中三策,铅藏鳞栉,再击钟鼓。

竹弦寂刻,途溢飞霜,浪激丈仞,屹于东方。

——《岳前风语》

国庆长假的第五天下起了微凉的雨,街头的那座高伫的钟楼发出十一声震鸣,风也开始起了。

走在水光润散的街道上,他那被雨打湿的白色长袍上印着“岳下第一医科大学”的胸章,那漆黑的沥青路也留响着他那彷徨的脚步,他沐浴于秋雨中,忘却了一切,他拼命的想记起什么,却只能感觉到一无所有的痛苦。

一只温上稍凉的手捏上他的手腕,把他从急驰的车流中拽回了人行道,一把蓝伞遮在他的头上,隔断了灰朦天幕上的冰冷。

“你这样很危险……算了回去吧。”文苏看着这比自己小几岁的男孩,她却也生不起气来。

“伞?阮也有一把伞。阮……”他并未回应文苏,苦笑地喃道,他抬起右手,试着轻触外面的冷雨,“这个名字,不是我的,为什么都忘记了……”

夜起,雨霁,老车,倦暖,他失魂入了幻梦,漆暗中却寻见撑着伞的红衣身影伫在桥的那岸,或明或灭。笑盈,生泪,伸手,奔起,他不知为何极乐,亦不知那溃裂的孤桥之下却是万丈深渊,陨穿层云。

骤醒,他心盈惧颤,再一次睁开眼眸,却是丛木的枝叶中透满着昏黄的云天,一丝微凉的风从他面上掠过。他从黄叶地上站起来,头脑昏沉,惊魂未定,只得用一条两臂长的枯枝撑着羸弱的形体。

他扫视了下四周,似幻非幻。

从前面的山坡爬过,他走到一片视野开旷的土地上。

“好久了,终于寻见这里了,希望能找到,所忘却的,哪怕有一点线索也好。”他站在一座刺出丛云的绝崖上,眺望那昏黄无际的天穹,以及云海之上参差百貌的峰峦,向前透过叠云,现出两条长锁链,绝悬上连着一道通往彼峰的吊桥。

他走上吊桥,一声从虚妄中响起的空音在他耳边回荡,他左手拉着桥索,身体痛若地倦曲在桥板上,像是灵魂被撕噬了一般。很久,那个声响消失了很久,他拉着桥索,另一只手撑着枯枝,晃忽地稳住身体,试着前进,另一个他却挡在他的面前。

“其实你刚刚已在幻妄中目睹了终焉是吗?其实你已经恐怯了,对吗?”

“躲开!不要质问我……这种低廉的问题……”他从另一个他的肩旁走过。

天际的昏黄变得青暗,一层雾壁从他四周升起,吊桥开始晃动。一声声鸟类振翅声渐起渐近,瞬间,一只,两只,黑白相间的翔鹰大小的生物从他身旁惊恐地飞过。他愣了一下,接着六只,二十只,数百只……这种生物组成一波风暴将他吞没。

最后一只飞走后,他只有一只手还勾在吊桥板上,那手上满是爪痕。他咬了一下牙,想挣扎上去,只觉周遭的温度变得炎热起来,雾气也被驱散。

上方的炽亮让他抬起头,无数的焚火包裹着的巨石从天际裂缝中陨下。他的心脏骤疼,下意识他松开了手,与这片灼烫一起陨入深谷。

再醒,略有触感,却是一水黑潮,冲刷着他的半截身子。

黑暗中,他察觉到一样柔软而温暖的小东西在自己的脸颊上蠕动。眼前,是一青黑色的狸猫似的小兽,吐卷着粉色的舌头,用青紫色的异瞳盯着他。

他撑着双臂把自己从水潭中拖出,尾随那只青色小兽走进一个石窟,石窟中飞舞着荧黄与幽蓝的萤火虫群,闪烁的萤火映在石壁上,让他看到那些明灭乍现的镌文。

遄行一步,指间触过七个镌文,路长几度悲欢,他的内心涌翻着,似星河生起了波澜。雷雨的声音也在石窟中回荡,终于,他疲惫地靠在石壁上,不省人事。

晨出夜隐,前方的孔洞中涌入的阳光将他唤醒,他觅着光走去,寻见石窟的另一端——是一个两人多高的洞口。他伸出的右手渴望触碰洞外的光华。

沐在阳光中,手上的伤痕早已不见,只是残留的疼痛还十分清晰。他走出洞口后,也不见那只青黑小兽去哪了,面前却是一座坍坯荒芜的宫阙,向他吟诉着悲凉的逝歌。

那旷大的石基上尽是风蚀的碎片,几根残柱断梁分立散倒,这废墟不过是已然肉体腐殆的遗骨。他流着泪水踏上那碎裂的殿阶,口中不由自主地哼咛着那自己已经忘却其意的幽古曲调。穿过一道碑林文冢的遗径,他手上的伤口又重现了,流涌起了温和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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