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66(1 / 1)

田昭丽祖母的病情加重了,出现了呼吸衰竭,虽经我们努力抢救,老人家还是去世了。

过了两周,我也被医院发配到石门小乡场上的医疗点了。那里本来有一所很小的卫生院,有六七名职工,由于撤乡并镇,就把那所卫生院撤掉了,为了方便当地居民看病,就留了一名姓王的老医生在那里守着,美其名曰“中心卫生院的石门医疗点”。现在,那里的王老师退休了,医院就派我去接替他。

本来回到乡镇卫生院就够落魄的了,现在又要到乡下的乡下,而且那里还是山上,听说冬天很冷。一个人在那个医疗点上,既当医生又做护士,还要兼管药房,且又要充当伙夫的角色,总之什么都得自己干。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苦差事会落到我的头上!据我那耿直的哥们冉勇讲,是我在抢救田昭丽祖母时,大发牢骚,说这乡下破医院,没有呼吸机,又不能做血气分析,无法知道内环境的酸碱平衡,抢救药品又不齐,数落卫生院条件太差了,还怎么抢救人!领导私下说我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就让我到山上的医疗点去,看看什么叫做条件差,也顺便看看天到底有多高!

我到了山上的小乡场,条件有多差我算是领教了,我有的只是一个听诊器、一台血压计、数支体温计和注射器,还有就是清创缝合的一些工具,药品更是不齐,只有最普通的一些品种。自来水也时有时无,有时还得用两个镔铁水桶到山边的水井去挑水,做饭也只得自己掏钱买煤气罐。深秋时节,山上经常云雾弥漫,让人目光短浅。天到底有多高,我暂时还没有看到,这似乎有点辜负领导!

我守在破旧的卫生院里,来找我看病的人并不多,幸好都是些头疼脑热、发烧咳嗽之类的小毛病,要是来个重症患者,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

整栋楼里,只有我一个人住着,感觉空荡荡的,尤其是到了夜里,就更加冷清。仿佛真像夏晓玲所说的那样,我躲到这群山之中,准备修炼成仙了。但我只是肉眼凡胎,并无仙风道骨。晚上,在空无他人的屋子里,我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甚至不敢读冉勇借我的那本《聊斋志异》。我怕自己读得毛骨悚然、读得走火入魔,要是真的遇到书中的狐狸精的话,我怕是招架不住,只能沦为她的俘虏,任其蹂躏了!

学校就在医院对面的山岗上,我坐在诊室里就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但我却并没有到学校去找田昭丽,我甚至都不想让她知道我也到这个小乡场来了。混得这样差劲,落到如此地步,真是很没面子。那次我那么唐突地去追她,说了些不恰当的话,我怕我们见了面很尴尬。再说,她正处在亲人逝去的悲伤中,我也不想打搅她。

那些无聊的日子,在群山之中的这个小乡场上,我躲在卫生院靠山崖边的屋子里,呼吸着干冷干冷的空气,望着窗外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想起伟,想起周慕薇,想起苏亚楠,想起夏晓玲,想起许许多多曾经和我朝夕相处的人们,那些失落的爱情、蹉跎的青春,总让我有一种打算写点什么的冲动。我数次拿起笔来,准备写一本有关我那些青葱岁月的书。但我却无从下笔,总感头绪纷杂,所以只好作罢。

天气好的日子,我早上就起来爬山。站在山巅,我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在一片霞光中,极目远眺,心中有所怀想。斯人不见,唯见白云悠悠、群山连绵!

其间,田昭丽和我见过面。我们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彼此也找不出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只是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就各自走散了。

初冬,我回了一次重庆。

办完要办的事之后,我却不想离开。天下起雨来,我呆在旅馆的房间里望着窗外。那些飘飘洒洒的雨水,落在屋外的小树林里,落在坡坎下的大街上。雨中的人们,撑着伞,行色匆匆。远处的江面,一片雨雾迷蒙。旅店旁边的音像店里,正播放着那首《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在舒缓感伤的曲调中,那个叫孟庭苇的人低吟浅唱着。当听到那句:“街道冷清心事却拥挤,每一个角落都有回忆”,我突然想出去走走了。

我从行李箱中拿出苏亚楠送我的那把伞,小心翼翼打开包装,走出门去,轻轻撑开伞来,走入雨中。

因为下雨,大街上没有多少行人,马路上的车辆也稀稀落落的。整座城市突然比往日安静了许多。漫天飘落的雨水,落到人行道的榕树上,沙沙地响。那些雨水在树叶上聚集成更大的水滴,滴落到头顶的伞上,发出嗒嗒嗒的更大的声响。我在雨中不急不慢地走着。那首叫《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的歌,似乎还在耳际回响。我既不打算去买什么东西,也不准备去打望看风景,甚至自己究竟要到哪里都不知道。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雨中的大街上闲逛。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雅兴,居然就这样打着雨伞,独自在这座城市里逛了三天!在这三天里,我到过朝天门,到过袁家岗、到过石桥铺,再次光顾过菜园坝,更是到了沙坪坝的军医大附属医院,甚至在雨中去爬了歌乐山!

除了晚上回到旅馆睡觉,我白天的时间,全打发在逛街上了。在这下雨天,我本可以走进咖啡厅里,慢条斯理地喝上一杯咖啡,来消磨时光;或者溜进网吧,在网上浏览一下国内国外新闻,以此来了解自己现在所居住的地球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也可以干脆就不出门,躺在旅馆睡大觉。但我却没有!我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中。我只想撑着那个人送我的那把伞,遮住这座城市纷纷落下的初冬的冷雨,在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大街小巷,独自一人静悄悄地闲逛,仿佛梦游一般!

三天后的上午,雨突然停了。我收起伞来,猛然间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解放碑的步行街上。下雨时那些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的人们,现在好像一下子全都又冒出来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我的梦游症似乎一下子醒了。我望了望头顶之上云层间露出来的一小片蓝天,再看看满大街一张张与我漠然无关的面孔,突然失去了再逛下去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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