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美女是学什么专业的?”

“我嘛,川外俄语系的。我们快跟上吧,你看,他们都快爬到山顶了。”女孩抬手指向前方。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其时碧空如洗,青青的歌乐山脉连绵起伏,伟他们一行人正沿着树林边的登山步道,快爬到山顶之上了。

于是我们不再说话,专心爬山,赶到山顶和伟他们会合。我俩走进亭子时,几个女孩嘻嘻哈哈的朝着我们挤眉弄眼,似乎别有用心。

“你俩挺谈得来的嘛。”周慕薇也笑着望着我俩,她不失时机的介绍道:“这是黄丽萍,我的小师妹;这是刘明,学医的,读大二了。”周慕薇像一个媒婆一样,弄得我和那个叫黄丽萍的女孩都不好意思了。我赶紧转身到伟旁边去和他探讨弹吉他的一些诀窍。

伟取下背着的吉他,递给我。我发现那竟然是一把崭新的吉他,并不是伟平日里总背在身边的那把。

“老大,你买新吉他了?”我抱着那把新的吉他,有点爱不释手。我轻轻的拂过那油油发亮的琴弦,清脆悦耳的琴声响了起来。

“你试试,看看这把吉他如何?”伟站在旁边帮我调好弦。

我站在歌乐山顶观景亭里,怀中抱起那把崭新的吉他,望着四周绵绵的青山,轻轻拨动琴弦,应时应景,弹起了那首《站在高岗上》。几个女孩和着旋律高唱起来:

连绵的青山百里长呀

巍巍耸起像屏障呀喂

青青的山岭穿云霄呀

白云片片天苍苍呀喂

我很投入的弹着吉他,听着女孩们动人的歌声,俯瞰着山下那座薄霭沉沉的城市,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涌上了我的心头。我陶醉在动人的音乐声中,感到春天真好,有朋友在一起真好!我知道,这种美好的感觉是我一个人躲在学校图书馆中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一曲终了,伟和周慕薇鼓起掌来,女孩们也夸我弹得不错。黄丽萍说,名师出高徒嘛。我觉得那女孩挺乖巧的,一句话竟然拍了两个人的马屁!

“的确大有进步啊。这把吉他怎样?”伟走到我的身旁。

“不错啊,音色很好,弹着也很顺手。”我又拨动了一下琴弦。

“你喜欢就好。这是我和周慕薇送你的生日礼物。我们的工作联系好了,已和用人单位签了合同。两个月后,我们就毕业走人,到天山脚下的那片绿洲去了。今后我们兄弟见面的机会就少了。送把吉他给你,做个纪念,让它陪伴着你,在未来的日子,且歌且行,且行且珍重!”

我和伟并排着靠在亭子边的栏杆上。伟望着西边阳光中那峰峦叠翠的群山,他的心仿佛早已飞到大漠深处的那片绿洲了。

“黄丽萍的俄语歌唱得不错哟!刘明,你弹《红莓花儿开》,让她用俄语唱给大家听!”周慕薇不失时机的又想把我和那个女孩扯在一起。

我抱着吉他,站在松树下,拨动着琴弦,弹奏起那首经典的前苏联老歌来。黄丽萍在几个女孩簇拥下和着旋律唱了起来,我听不懂俄语,但觉得她嗓音很好,唱得婉转动听。

黄丽萍唱完之后,大家非要周慕薇和伟表演一曲,几个女孩开始跟着起哄。伟弹起《在那遥远的地方》,和周慕薇一起放声歌唱。一曲终了,大家意犹未尽,仍不肯罢休。于是伟弹起了XJ民歌《达坂城的姑娘》,周慕薇跳起了XJ的民族舞,我们一群人跟着那节拍唱起来,一下子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达坂城的石路硬又平呀

西瓜是大又甜呀

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

两个眼睛真漂亮

你要是嫁人

不要嫁给别人

一定要嫁给我

很多年后,我仍然记得那个暮春时节的下午。我们在歌乐山顶上,站在阳光中载歌载舞,享受着我们的快乐时光。阳光那样灿烂,风那样轻柔,眼前的树林那样碧绿,山下的城市那样安详。我甚至还记得那杜鹃鸟儿,它躲在林荫深处,我们看不见它,但它那清脆而又哀婉的叫声却在群山间回响。

我为什么会记得那样清楚,原因有二,一方面那是我并不快乐的青春岁月里少有的欢乐时光;而另一方面更加让我刻骨铭心,那竟是我和伟的最后一次聚会!

我们下了山,一帮人在川外的食堂吃过晚饭之后,已是黄昏时分。伟和周慕薇一起来送我。周慕薇微笑着说要把黄丽萍带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说那个女孩对我的印象不错。伟却叫周慕薇不要操心,他说他自有安排。周慕薇问他究竟有什么安排,他却笑而不答了。

我们在川外校门前的车站分了手。我钻进公交车里,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打开车窗。路灯已经点亮,周围一片昏黄。我看见伟和周慕薇仍站在那棵满树花开的大槐树下,正朝我挥着手。于是我趴在车窗上,也使劲的朝他们挥手。这时,公交车启动了,我退回位子坐下。汽车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行驶着,我望着车窗外,人行道上行色匆匆的人们、街边店铺的一个个闪烁着霓虹灯的广告牌,在夜色中一一向后退去。我把崭新的吉他搂在怀里,感到内心十分柔和,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单,我还有伟和周慕薇这样的朋友,我还可以在阳光下弹吉他、唱歌、跳舞,还可以和一帮情投意合的朋友一起共度欢乐时光。那些歌声和琴声,还在我的耳际萦绕。我想,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振作起来,努力学习、认真读书,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个日子,不要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但我的好心情却并没有保持多久。

在我二十岁生日的前两天,伟和周慕薇一大早从沙坪坝打车来找我,准备一起到南山上去预定农家乐,给我敲定生日聚会的事情。哪知出租车穿过小龙坎就出了车祸。那个倒霉的司机竟然把车开得冲出了护栏,冲下高高的堡坎,摔得汽车都变了形。悲剧发生的那一刹那,伟用身体护住身边的周慕薇。司机和伟当场死亡,只有周慕薇在伟的护佑下躲过一劫,保住了性命,但却摔断了腿。

我正在食堂里买早餐,闻此噩耗,我突然眼前一黑,双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上。幸得活见鬼站在我旁边,他见势不妙,一把扶住我,我才没有跌倒下去。但碗掉地上碎了,稀饭撒了一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去见伟的。他静静的躺在太平间里,身体裹着白布,只露出脸来,脸白得像一张白纸,但神情却十分安详,就像静静的睡过去了一样。这就是伟留给我的最后的印象,这个印象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大脑中。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日日夜夜里,我都不愿相信伟已经死去,觉得他只是一觉静静的睡了过去,正在做梦而已!

见到伟那一刻,我并没有呼天抢地、嚎啕大哭。我只是悄悄地告诉陪我过来的活见鬼和王八蛋,叫他们不要站在我旁边,我要他们出去。我轻轻的搬来凳子,然后静静的坐在伟的旁边,像守候一个睡觉的人一样,慢慢地等待他醒来,醒来给我过二十岁的生日,醒来和一帮情投意合的朋友一起在阳光下弹吉他、唱歌、跳舞,醒来和周慕薇一起走进他期待已久的大漠深处的那片绿洲,去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

我坐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时间已经停止,空气也已凝固。老半天,我的泪水才夺眶而出,我仍坐着,让泪水静静地流淌。

寂寞的童年、并不快乐的少年时光,那些早已模糊了的往事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小时候,我在老家成为留守儿童,与我相依为命的只有年迈的祖母。我孤僻而又敏感,不知道该如何同别人打交道。和我要好的只有伟和那个像我一样是留守儿童的田昭丽。我和田昭丽都是伟的跟屁虫,我们三个小毛孩总在一起玩。伟像亲哥哥一样罩着我们两个可怜虫,我和田昭丽因此才少挨了别人欺负和白眼。

我想起九岁那年,我遭人欺凌,被打趴在篮球架下,满脸是血。我屈辱而又恐惧地遭受着攻击。跑来帮我的只有伟,他挥舞着拳头打跑了那个凶狠的家伙。他把我扶起来,一边安慰着我,叫我不要害怕,一边轻轻地帮我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我想起祖母去世后的那个夏天,我悲伤得无以复加,而来陪着我的只有伟,只有亲兄弟一样的伟!

往事历历在目,而伟却一觉睡去,永远也不再醒来了!

如果不是要给我搞生日聚会,如果他们不是赶时间坐出租车来找我,伟就不会出事了。我心中有一万个“如果”,但活生生的残酷现实却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个事事关心我,处处罩着我的伟死掉了!

在我此后的所谓人生中,不管是黄昏或是早晨,不管是下雨还是天晴,我都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想到此处,我突然一下子绝望得蜷缩在凳子上了!

在伟的葬礼上,我很意外地遇到了田昭丽。几年不见,她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想想其实也不意外,小时候伟那么关照着我和她,我们三个是最要好的朋友啊!而现在伟死去了,就算远在天边,我们也该回来送他最后一程啊!

虽然小时候我和那个叫田昭丽的女孩那么要好,但现在大家已经陌生了。自从她初二那年转学去了成都,这几年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现在却在这样特殊的场合相遇了。伟的死,我悲痛不已,我并不愿意多说话。她也沉浸在失去朋友的哀伤中,也不怎么说话。在如此悲凉的气氛下,我们只是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各自简单地说了自己的近况。我知道了她在位于川北南充的四川师范学院念书。我们相互留下通讯地址,便各自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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