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有友一方(一)24(1 / 2)

沈重把江雪安置在沈府后快步回到了龙骧会馆,祝无虞本来还挂记着江雪,听到门口的人说沈重来了,自然也就没再多问,本以为他能先消停几时看看这九州人盛传的南都是何等风光,结果连行李还没收拾好就被一个熟悉面孔给叫到厅堂见客。

生长在极北地区的北州人少见火种,吃食大多以生冷为主,尤其是困守一方各个方面都不发达的龙骧人,嘎嘣嘎嘣咬着冰块都能凑合一天。整个会馆都给人一种阴冷潮湿的感觉。

坐在石凳上的沈重拿起杯子出于礼貌的抿了一口冷茶,浑身打颤并就此作罢。不由感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怪不得这几个龙骧人看起来这么抗揍。

一个高大身影慢步走来,手里还握着与它手掌大小极不相符的小布包。沈重准备质问关于江雪的话没来得及开口,那个布包便被扔到了他面前。

系起布包的丝带上清清楚楚拓着一个字:渡。

字和布之间还残留着几条血纹。

五大三粗的祝无虞毫不在意,因为从小受师父影响,中原话虽然不标准,但和人正常沟通不是问题:“在凉州,我记得你那封信上落款处有这么个符号。”

沈重一个警惕并带有杀意的眼神立马让祝无虞无辜的举起双手:“不能怪我啊,你的东西放在那里,我又没见过你们中原的字,我只是好奇,好奇!”

当时沈重拆开这封信一来急切,二来祝无虞不认中原字他自然没什么担忧,只是未曾想到这牛犊子记性还挺好使,不然他也不会如此不小心。

沈重打开布包——不出意外是荀渡的常带在身上的医包,可能是随身携带的原因,银针比平常的尺寸要小上许多,该有的缺一根不少。

祝无虞反复强调:“你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那是你的心上人的。”

龙骧地辟常年不为良居,生存本身就是一大难题,所以在情爱之事上,反倒比其他几州随意,有相惜的自然也无关性别,奉行及时行乐的原则。

本来就没有动过春心的沈重忽然被安上了“断袖”的癖好,心里暗自庆幸刚刚吃了那盏茶,不然此刻的他不知道该怎么保持冷静:“祝兄弟。”沈重努力摆出和气的样子,“他不是。”

祝无虞看着沈重脸上忽然出现的红晕,用一副大家都懂的表情一边说一边拍拍沈重的肩膀让他宽心:“我知道...我知道...”

沈重看着祝无虞心照不宣的神情,心里暗骂你知道个屁,随后便听到他继续说:“总之,跟着商队进来前,有一伙人很匆忙,像是赶路,我捡到了这个东西,他们拉着一辆柴车,我觉得不对,便拦了下来。”

沈重看到布包上面的血迹,有黑色有红色,但都归为一种颜色——血色。

“我们常年在北州,温度低,嗅觉损伤严重,可我还是闻到了,就证明那人流的血太多,多到会死。想着是你——认识的人。”祝无虞瞧见沈重脸色越来越差,在脱口而出的边缘紧急“刹车”改口,“我就想看一眼确定他是谁,不要闹了误会,要真是,救下来也好让你欠个情谊。起初那些人还不让我们看。”祝无虞忽然开始了对中原人心性的抱怨,“和你们南安人讲话就是麻烦,老子说要看,那就是要看,他还非让我们给个什么理由,说和我们没关系。我问他们是不是杀了人逃命去他们可能是害怕,竟然想杀我们灭口。”

据说学会一门语言都是从脏话开始的,虽然“老子”不是脏话,但也是粗鄙之语,祝无虞会说的第一个南安词就是老子,还是和他师父耳濡目染到的。

沈重神经骤然紧绷,额头不自觉开始冒出冷汗,他提起一口气,问:“你和他们提到我了么?”

祝无虞皱起他额间的大浓眉:“提你?提你作甚?”

沈重这才放下悬着的心,友好的给了个请的动作让他继续说。

“那些笨鹅子别说还有些真功夫,师兄弟们费了些功夫才断了他们经脉,还有几个跑了。我去柴车拉开堆着的柴草,那个小兄弟身上的衣服和他的肉都被血黏在一起了,我试着叫他,还有些意识。我正要带他走,有一个自称是宁家的人过来说要带他走,我怕又被人拐了去,问了好几次他认不认得,他睁不开眼,听说是宁家点了点头。我觉得这事不靠谱,就没想答应,没想到这小子玩阴的,给我们下了迷药带着人跑了!”

祝无虞回想起这段事的时候仿佛又把那天的事经历了一遭,火气直冒,把阴冷的龙骧会馆瞬间带的十分火热。

听着祝无虞蹩脚的中原话把这段故事讲一通后,沈重并没有问荀渡的伤势究竟什么样,也没问那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嗓音轻缓:“多谢祝兄弟。”

祝无虞倒是没那么多礼节,反而觉得白出力气,抱怨道:“谢?人也没给你带回来,要不是看在后村先生的面子上,我也懒得管这闲事。”

沈重展开笑颜,贵公子风流韵致的精髓被他深深刻在举手投足之间:“不光是这件事,还有明希。”

“说起她...她偷偷跟着我们出了凉州,说是你吩咐的。是吗?”

自然不是,为了避免费口舌,沈重没有否认,轻轻点头。

“那就好,来了南都还怕你怪我,小丫头年纪不大,鬼点子倒是挺多,一路上帮了我们不少,真说谢那就说不完了。”

“满国试还在岁首后,诸位可先留在棽都,棽都处处都有花谢亭楼的潇洒处。见老大人的事,沈某会安排的。”

“你们南安人说话就喜欢咬文嚼字的,什么谢...就是玩儿呗,说的文绉绉的,生怕我们听懂吗?”

沈重埋头低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这说话直白的龙骧人,还是笑自己真的活的不像自己了,又听到祝无虞说:“你们南安的男的也奇怪,长得娘们唧唧的还喜欢熏香。”

沈重脸上不知为何总是比寻常人少一抹血色,看着皮肤和宁如萌一般白皙无比,站在风雪中仿佛是被摧残的样子,这让他本身就出色的样貌平添一份“娇弱”。若不是他当初拿着安察院指挥使的腰牌去龙骧,祝无虞和龙骧国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个人是当年名满天下的沈小将军。

祝无虞说着凑近沈重的肩膀深吸一口气:“你这是什么味道,咳咳......呛死老子了。在龙骧,就算男子相好,也不会打扮的——”

沈重抬手向西指去,听着话头不对,立马打岔道:“出了这条街向西走第一个岔口,就是棽都城最有名的街道,名曰章台街,听说还出过一桩风流韵事,除了那条街夏日垂下万条柳丝,其他地方都是枫木。”

棽都城内最大的一家本司院鸣春台——就在此处。

“祝兄这样‘淳樸’的习武之人,很适合去那里‘了解风情’。”

沈重看似不经意的拿起桌上的带字布包,瞥向进来后没有说话的汀桦,神色却难以捉摸的样子,不禁有些头疼该怎么解释他和荀渡的事情,道:“这位是我心腹,叫汀桦。除了我和他,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想要见你和其他几位兄弟的,祝兄要杀要剐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情来办。”

“棽都好风华,祝兄出了北州,切勿弥足深陷。”

沈重本身想要再交代一句薛渐的事情,刚要开口又想起来薛渐此时怕是早已出了冕鎏郡,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也就没再开口。

祝无虞也没跟没有他那么多礼节,拱手一抻,活像个连喝十几碗的打虎猛士,道声再见兀自回去了。

快到傍晚时分的风息泽,呼啸声声应着从繁水河畔接踵而来的寒气,形单影只的徐潇然披着一层缎锦布料却不曾察觉到一丝寒冷。

上官无铭给她的漠衣它视如珍宝,好像它在,师父就在。

徐潇然自小便是这么想的。

传说每一个有帝王之姿或能人异士的人身上都有某些异于常人的地方,比如千年前的秦厉王世人说他双生瞳孔,脚生六指;近处说宗上皇帝生母是梦到送子观音乘七彩祥云而来,醒来后才有了身孕,更是怀胎三年才产出婴儿。

如果...耐寒也算一种特异功能的话...

不管是北无人区的荒寒大漠还是冰冷刺骨的繁水河流,她似乎缺少正常人关于某一部分的正常感知——冷。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字是同门师兄想要骗她去某个地方时,她百般推辞后把人耐心都磨没了那人亲自拉她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肌肤。

很滑嫩,很刺骨,像冰块一样。

从此以后她又多了一个被门派孤立的理由,自己也意识到这点的不寻常,尽可能包裹住自己的皮肤不外露以免碰到任何人,不过,宽大的漠衣将自己尽数掩盖的原因并不只有这一个。

在运都受伤后,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自己的伤口,通过丫鬟熟悉的换药动作和荀渡对她晦暗不明的眼神她知道有些事瞒不住了。不过好在遇上腊月,天寒地冻,即使她皮肤有异常冰冷的状态,也不会引人猜疑,更多被关注的,还是她胳膊上的疤痕。

那些疤痕太深,太长,太黑,太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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