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马闱三日:第一日——黑云翻墨未遮山(三)35(2 / 2)

这句话把沈重打得措手不及,他先是低头,随后无奈的摇着头,眉眼之中的春色完全消失,用一种极为重视的目光看向江雪:“看来我要收回之前的话。”

江雪没有后退,与沈重之间保持着一种十分亲密的距离,神情凝重,连一旁侍候的汀桦也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

沈重有些害怕,他觉得面前的明希熟悉又陌生,他记得以前的江明希是一个活泼开朗天真无邪的样子,怎么五年内第二次见面,成了一个冰冷的人物。正是因为这份不理解,他有些害怕,所以看向江雪的眼神也逐渐变得犀利起来。

“你在棽都犹鱼之有水,凉州,反而限制了你。”

江雪只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息徐徐吹来,闻到药味随后嫌弃的咦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脸上又是生气又是笑,上牙齿轻轻咬住下唇,眼睛瞪的极大:“我一个女子,哪里都会被限制的。”

沈重本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场下打起来了。

没错,货真价实的打起来了。

钱治文嘴唇如同打结一样的着急解开,在座位上按捺不住:“哎哟,抢球就抢球,做什么打起来嘛,这——”

说着就要起身制止,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宋之问旁边的白发老者先一步抢了话:“王爷都没发话,你急什么?坐下。”

钱治文扭头看向悠哉逗着鹦鹉的逍遥王,硬生生被长孙汗青的话给压了回去,委屈的憋着闷,在看台上看底下和的刘鸿历和与其交手的二人。

男子先是被刘鸿历一击击退下马,躺在草地上,显然受了伤,将嘴里的血啐了一口:“果然是阁老看中的人,师姐,你要小心。”

女子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把剑,眼神带有杀意:“管他是谁,我景氏门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起的!驾!”

话音未落,由剑反出的亮光略过刘鸿历的双眼,刘鸿历以球杆为剑,与姓景的女子相交锋。

“不知刘某何处得罪二位,竟以刀剑相逼?”

景姓女子并不答话,一剑一剑极有力道的向刘鸿历刺去,两个人坐在马上,倒有几分打仗叫阵的相杀气势。刘鸿历接一剑问一句话,让红衣女子有些不耐烦。

“是因为我抢了刚才的球?”

“技术不好也要怪我?”

“刀剑无眼......诶诶诶......你一个姑娘怎么如此蛮横。”

“砍我就砍我,别伤了马,这可是逍遥王的马!”

除了这里,马场正常的球赛还在持续中,徐潇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带起了漠衣上的兜帽,将整个人的面部遮掩在兜帽中,接球运球抢球,所有的动作都很流畅。

除了......

她和刘鸿历的另外两个红色队友。

徐潇然传出去的球永远回不到本队手里,而她击出去的球永远会被白色那方的两个人拦住。

红色的球全部都是刘鸿历投进的,徐潇然虽然抢球运球不成问题,可没有队友接应,击球技术也并不成熟。她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打出去的球没有人能接住,视线受阻的她根本不知道场侧三人早已脱离这场比赛的束缚,她通过锣声听到就在这段时间内对方已经连进两球。

只要再进一球,比分追平,八个人全部都要和明天的第二日说再见。

徐潇然的淡定让所有人都都觉得她有着常人没有的定力与耐心,香眼看就要燃尽,如果刘鸿历还是被牵制,场上的局势定会扭转,而徐潇然一点都不着急。

与红衣女子师出同门的少年看到了场上的局势变化,想说话却被血封住了喉咙,咳了几下喊道:“师姐!停手!”

红衣女子杀红了眼一般根本没有在意少年的话,苍劲有力剑剑挥在刘鸿历身旁。

刘鸿历惊险之余探出脑袋:“听见了吗?你心上人叫你收手呢。

听到“心上人”三个字,红衣女子挥剑的架势更快更狠,眼里充满血丝,心里面十分后悔答应司徒昕这件事情,手上的动作一剑也没落。

剑意与诺尔斜兮州吹来的北风一同挥向刘鸿历,在躲闪之间注意到场上比分与时间的刘鸿历扔掉手中的球杆,凭空变出一把剑准备好削掉对面的剑势,右手举在空中,就等着送入虎穴的羔羊,他眼睁睁看着要冲过来的剑意忽然消失了,准确说,是下坠。

红衣女子的剑势攻击对象瞬间变成了刘鸿历所骑的马。

绿茵之中只听得惨叫一声,刘鸿历率先飞下马去,静静看着自己的马与对面的马一起倒下,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死了,一个睡了。

惊叫声过后,刘鸿历才听到渐渐传来耳边的声音。

是一段曲调安静悠长的筚篥。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不知是红衣女子的马,而是白色一方的马都倒下睡着了,而传来筚篥的声源处,是那个自称平峰之技的少女。

他不知道筚篥声是什么时候响起的,也许早在之前已经存在,只是他沉于打斗并没有听到。

这场比赛最终在徐潇然的筚篥声中结束。

逍遥王的阵法不知以何为依据,比赛锣声敲响之时马场内的一方天圆重新拨开了云雾。感受到视力正在逐渐恢复的徐潇然摘下兜帽,收好筚篥下马往场下走去。

“姑娘留步——”

徐潇然回头看,视线依旧模糊不清,依靠声音分辨出来是在场上和她说过话的那个人,她躬身行了一礼:“你好。”

刘鸿历没想到徐潇然会对他行礼,有些匆忙的回了一礼,道:“我想请教,你刚刚吹的是什么曲子?”

“安眠曲。”

“为什么你的和那两个人的马没事?”

“因为这不是南安的安眠曲。”

刘鸿历眉头微皱,显然没有明白徐潇然的意思,徐潇然解释道:“上场前我观察过,我的马是盛泽一带的高马,体型大,跑得快,你和我们队其他两个人的是东北望仙岭产出的马,跑起来很稳当,对面四个人的马具体品种我不知道,但是是北州小国才会有的马,我吹的就是北州小调。”

刘鸿历忍住惊讶,道:“没想到姑娘对马种也深有研究。”

徐潇然抿了下唇:“略知一二。”

刘鸿历有些不满意,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快呼出一口气,昂首高傲道:“我虽佩你懂得多,但不喜欢你这样装腔作势的人。”

徐潇然微微歪头,表示疑惑。

“谦逊过头就是装腔作势。”

徐潇然这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对马的品种分析。她用手背轻微揉搓了一下双眼,努力想看清对面那人的轮廓,可惜还是看不清。

“哦。”

刘鸿历以为会得到强势回击,没想到只是简简单单一个语气词,就在他以为徐潇然要离开的时候,他又听到徐潇然说:“我以为你都知道。”

徐潇然视力还未消失的时候看见刘鸿历策马的英姿,心道此人对马一定十分了解,所以才会说出这句话。

而刘鸿历被这句话挑动了神经,他有些微怒:“我若是知道何须问你?”

徐潇然愣神,随后认同的点头:“有道理,是我错了。”

随后躬身又行了一礼离开刘鸿历身边,她心道:眼睛终于好了。

心心念念眼睛的徐潇然应付的刘鸿历交流完,孤身留下一脸懵的刘鸿历,刘鸿历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人,说话奇怪,动作奇怪,思维方式也奇怪。

刘鸿历抹去心中不平,少歇息片刻后,竟然有些佩服刚刚那个少女,他还在棽都的时候就听过徐潇然的名字,但伴随最多的是废物、庸才这样的字眼。可今日交谈之中顶多只是有几分呆板的感觉,如果说她在锦易门十年修行未果那倒有可能,但筚篥与马术确实精妙绝伦。

可惜。

他心中忽然生出了这样两个字眼。

可惜这样的人再瞩目也只能与这些庸俗之物为伴,懂得再多明天也会败在他的剑下,还可惜满国试上见不到这样的风采了。

徐潇然沉浸在自己视力恢复的欣喜之中,没有注意道路上的行人,无意间与来人相撞,她刚想开口道歉,一个身影负在自己身边,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尖音:“许久不见,徐小师妹。”

徐潇然瞳孔瞬间放大,猛然回头,那人已经踩着脚蹬上了马,她的内心迎来了一阵波涛,是自从那位师兄被逐出师门后再也没涌现过的激动。

位居上方的人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审视着徐潇然,那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夜不能视的双目,流淌血脉里的上万种毒素皆拜她眼前之人所赐。

她原来是那么信任他,连命都毫不犹豫的交给他。正是这样的信赖让对方真面具露时,徐潇然从没体会过得万念俱灰在这一刻喷薄而出。

此时此刻,再遇见,曾经被算计的种种往事忽如阴风来袭,冲进徐潇然的脑子里。

兰陵走后的几年光景里,上官无铭给她试过很多解药的方子,带着去很多地方散心,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当时的颤抖了。

可如今再见她才发觉内心深处仍蕴着波涛,不知是面对不堪回首往事的惧怕还是对方曾经伤害自己的哀伤。

兰陵在徐潇然的眼神里看到那抹熟悉的清澈,但不同的是,减少了几分恐惧。

不是,都不是。

徐潇然心想。

她就是单纯觉得他脏了自己的眼睛。

想清楚这一点的徐潇然把视线移开,直接忽略兰陵投过来的挑衅。

“潇然姐姐!”江雪的嗓门很敞亮,一下子就把徐潇然从阴暗的回忆里拉了出来。

江雪身上的银饰跟着她跳动的步伐一步三响来到徐潇然身边。徐潇然从来没听过别人叫自己“姐姐”,看到江雪就有种莫名的开心,如同见到轩辕明月一样,露出宠溺的表情。

“恭喜姐姐赢下比赛,我也是来比赛的。对了,兄长也来了,你可以去找他聊天,喏......怎么不见了?明明刚刚还在的......”

江雪往台上看才发现,沈重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别苑,不见踪影。

徐潇然顺着江雪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平淡如水,嗓音有些沙哑,鼓励道:“比赛顺利。”

说完话看都没往兰陵所在的地方看一眼就往台上走去。

兰陵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紧张的样子,他以为自己的出现会让徐潇然愤怒,会让徐潇然害怕,可这些情绪他都没看见,因为徐潇然的眼里根本没有他!

她宛若璀璨星空中一颗遥不可及的存在,而星光太耀眼,把他身上的肮脏毫不留情的公开出来,他很不喜欢。

人怎么能这样?

兰陵心中默念。

怎么能忘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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