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漫长的一夜（章）（1 / 2）
【有的人穷其一生，都无法再找到一朵相似的花，有的人却会在某一天，见到那个更清澈更愚蠢的自己】
队长说，怕死是正常的，因为怕死，才敢去打一场你死我活的仗！等你哪天不怕死了，那就是一坨放在那让人砍的烂肉！
到霍岚这个年纪，已经看淡生死了，斩马刀连杀三人，紧绷的意识骤然放松，他整个人都垮了下来！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一坨等死的烂肉。
这个形容真的很恰当，就连吸气呼气这种事，霍岚都觉得累人。
“夫人，你看，我把他们都杀了……”
没有人回应。
就像那一年，他醒来以后，追问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去哪了一样。
直到被人告知，他将担任这支小队的队长。
自那以后又过了两年多，霍岚被准许回家探亲，镇上的乡亲都不认识他了，他走到自家的田地上，看着显出几分老迈的父亲，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仔细地看了看他。
“回来了？”
霍岚用力的点点头！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他跟父亲坐在田埂上坐了一夜，那天晚上的星星，真的很亮。
第二天，祭拜过爷爷，父亲拿着霍岚带回来的钱，买了礼物，租了马车，带着他亲自到男爵家里，赔礼！道谢！
边关三十载，霍岚一直钉在新兵营，调教那些来自星罗各地的菜鸟们，那年春天，他向边关的将军请辞，告老还乡。
他想着，回去以后，找个老伴儿，收养个孩子，等老了走不动路了，搬一张摇椅，躺在老家的槐树下面，摇着扇子，跟孩子们说一说战场上的金戈铁马，霜重鼓寒！
翌日，他背着行囊才走出半里地，行军的号角声震长空！
星斗大战，开始了。
霍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是怕新兵营那群菜鸟没他指导变成只知道乱叫的牝羊？还是怕以后战争烈度上升边关征召老兵，那时候自己没有军职，只能当个大头兵？
其实，他心里是在怕，怕自己放下刀，回去养了几年，就再也杀不动了！
再次拿起一样东西，比当初放下，要难得多。
那一年，霍岚的新兵营里，来了个年轻人，话很少，人很厉害，带着几百个俘虏来的边关，在擂台上一连挑了四个教官！
那个年轻人，叫许宣宁！
“哼！厉害又怎么样？上了战场，还是一只菜鸟！”
可是这个年轻人升的很快，两个月的时间，霍岚就跟许宣宁打不到照面了。
在那个时候，升职，军功是次要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死的人太多了。
将、团、营、队，每一级的军官死了，都由次一级的军官顶上。新兵来到边关才半个月，就成了老兵！
没多久，边关告破，战争的惨烈让霍岚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兵都有些动摇，他跟着大军一路退守到居魂关。
他总是会出神的看着老家的方向，听曾路过的队伍说，镇子上已经没有人烟了。
霍岚借出城侦察的机会回去看了一眼，田地里到处都是马蹄印，老槐树只剩下焦枯的树干。从那天起，霍岚沉默了起来，不再张口闭口都是“狗入的”、“没卵子”、“娘炮”这样不堪入目的话。
第二年，霍岚五十岁了，他接到一封调令，一个将军在征调亲卫，点名道姓要新兵营营长霍岚担任卫队队长。
将军是从他手底下走出去的年轻人，叫许宣宁。
那时候，总有一个叫宁星瑶的小姑娘让霍岚通传，她找许宣宁！卫队的老兄弟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起哄！小姑娘也不脸红，冲着他们做鬼脸，还会时不时带些野果子给他们，就是酸得要命！
他们都知道，她是辅助系魂师，是军队里的宝贝！
可战争的局势依然没有转机，卫队里的老兄弟换了一茬，大军退到了启灵关！
在启灵关守了一年，霍岚看着城外一眼望不到头的黑烟，心想，这场大战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许宣宁叫住了他，他们要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到了地方，霍岚才发现，一同执行任务的这些人都至少是魂王！他还看到了熟悉的人，自己的老同学。
他笑着问他：“你当上将军没啊？”
“呵，我现在离将军就一步之遥！”
他们这批人只有一个任务——猎杀魂尊！魂王！魂帝！越年轻越好！
那段时间大概是霍岚这辈子最酣畅淋漓的日子。彼此不问名字，只有代号，领头的那个金发的年轻人带着他们，一起深入战场猎杀魂王，回来以后拿着人头去换赏钱，然后到城里的酒馆去喝酒，晚上还有专门的辅助魂师疗伤。
霍岚不认得那个领头的年轻人，但他认得那个武魂，哪个星罗人会不认识白虎呢？
战争的最后一年，天斗孤注一掷，派出奇兵突袭的情报被截获，霍岚不在设伏的人员之中，他被安排到了另一个任务里——不惜一切代价！阻敌增援！
那是霍岚此生亲历过的最壮阔的战役！
数万人在野外的战场上列阵，迎接涌向彼此的钢铁洪流！而他在这场战役的一角，收割一个又一个人头。
他又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了！
麟马肆意的狂奔，惊得风声猎猎作响！
数万人慷慨赴死！
数万人举声嚎呼！
“璨璨星罗！明光永烁！”
那是高亢又哀绝的曲调，所有胸腔里沸腾的血都在应和着，千万个声音在千万人之间震颤！
是覆雪的光阴，是寒夜的火，是黎明的星！
是无数血与骨铺就的阶梯，是田地里能长到成熟的麦子，是在安定与祥和中长大的孩子！
璨璨星罗！
明光永烁！！！
倒下，站起来！再倒下，再站起来！
无数个角落，无数次上演！
霍岚也不记得自己倒下了几次，最后，再也站不起来了，就像现在一样。
他躺在死人堆里，双眼无神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每一次呼吸都觉得痛不欲生。
他甚至觉得身下的尸体很软和，软到快要跟自己融为一体。
死之前，他忍不住在想啊！
那个金发的年轻人，能带领星罗走向胜利吗？
那个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年轻将军，能活下来吗？
他也想吼两声，呢喃两句，想在最后，隔着生死，跟爷爷、父亲，还有那些死去的袍泽，说几句话，可喉咙疼的厉害，发不出声音。
死亡率先摘去了声带，又摘走了泪腺。
说出去谁都不会信，在大战打的最激烈的时候，真的会有人跨越大半个战场，只为了翻找一具已经老迈的尸体……
“霍岚大叔！你在哪？”
霍岚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听不太清。
“霍岚大叔！”
声音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下一刻，那声音又近了，好像就在耳边。
“霍岚大叔！听得到吗？”
霍岚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来，那个常对他扮鬼脸，给他塞酸野果的姑娘！
他不禁诧异起来。
“夫人？”
霍岚吃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迎上来记忆里那张熟悉的脸。
一团银色的光芒在她手里汇聚，一种熟悉，又久别的安宁逐渐环绕。
“霍岚大叔！坚持住啊！”
霍岚越发昏沉的脑袋里，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
夫人，怎么变小了？
“霍岚爷爷，你醒醒啊！别睡啊！”
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这一次，他听清了！睁大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明明是一团绿色的光啊！
自己怎么眼花了？
“是小少爷啊！”
霍岚像一个漏风的窗户一样，咯咯笑了两声。
小少爷还活着。
我也没死啊……
我还以为是见到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