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禅机已到22（1 / 2）

十一月初七。

钗钏金。

寅日冲蛇煞西。

宜动土，栽种，开厕，作灶，开池，塞穴，作梁。

忌结婚，祈福，安床，安葬，行丧，掘井。

丑吉。

・・・

丑时。

北风呼啸，大雪扬扬。

地冻天寒，万物肃杀。

除偶尔传来的狗叫声，这世界已进入了梦乡。

洛阳城外，一座占地极广的宽大宅院里，火把通明，望去一片黑压压的青龙会高手在刺骨的冷风中一动不动。

部署完攻击的计划后，这些青衣人很快就隐没在黑暗中。萧万鹏知道在自己到达宋家之前，这些组合中的高手早已进入自己的埋伏位置。

他感到很满意。

这，就是权力带来的快感。你可以完全主宰另外一个人的生命。可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萧万鹏又为了这可生杀予夺的权力付出了什么代价？只有他自己知道。

楚源把一件貂皮长裘披在他身上，雪落在长裘上不作停留，就顺势划下。

他不用望向身后那些已经与他并肩作战大半生的的老伙计-青龙会分堂堂主。他知道韩少棠，顾愁飞，林炎等人就站在那。

“我们出发。”

他微一提气，脚尖点地，人已如一道青烟般掠出。

・・・

那道可共三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大门竟然敞开着，像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在八盏上写宋字的大红灯笼映照下，大门上方的横匾上，“宋府”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又像是在嘲讽这些黑暗中的来客。

阴谋诡计也好。

装神弄鬼也罢。

埋伏暗杀也可。

萧万鹏心如止水，面不改色，身形未顿分毫，他已率先扑了进去。

偌大的广场上除了积雪，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任何埋伏，只有对面的大厅里透射出昏黄的光。

他身形不停，几个起落越过广场来到大厅前的高台上。

厅前的长廊上一排灯笼在风中摇来荡去，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大厅的门没有关，他隔着门望过去，发现一位年轻人正在用一只火把点蜡烛，他动作很慢，但是很稳。

一只只的蜡烛被点起，这年轻人似对他的到来一无所觉。

楚源，韩少棠，顾愁飞等人已纷纷在他身后停住身形。

他一动不动的站定，看着大厅中那年轻人一根一根的把蜡烛点燃。

终于把所有的蜡烛都已点燃，年轻人这才转头望向大厅外站定的众人。

他手上举着那只火把，缓步走出，微笑着对众人说道：“大家来了。”

又望向萧万鹏：“萧龙头来了。”

萧万鹏突然对这年轻人生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这年轻人给人的感觉既不像是高山，也不像是深谷，虽然能这他产生这两种感觉的人，也已不是普通人。但这年轻人在他感觉中更像太阳，温暖，光明。对，是一片无法可以用语言描述的光明。

萧万鹏也笑：“你一定就是洛阳宋家的家主，宋远了。”

宋远应道：“在下正是宋远。”

・・・

萧万鹏，楚源，韩少棠，顾愁飞和其他青龙会分堂主，已经落坐。

宽广的桌子上，竟然放着一只扁扁的箱子，看起来很平凡的箱子，三尺长，一尺宽。

无论它里面装的是什么，萧万鹏都不会在意。

不知是不是许多蜡烛在燃烧的原因，大厅里竟然不觉得冷。

热茶已端上，竟然是宋远自己端上来的。

十几杯热茶已倒上，竟然是宋远自己倒上的。

萧万鹏看着这年轻人，心中已有了欣赏之意：“你做的很好，我很欣赏，但这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宋远放下茶壶，微笑：“行有不得，返求诸已。小子我从未敢奢望让您改变心意。”

萧万鹏望望这空旷的大厅：“你父亲呢？听说他把家主的位子传于你后，最近一年来已消声匿迹。但是如果现在，他还不出现，我就真的有点瞧不上他了。”

萧万鹏的话，宋远很清楚。无论是萧万鹏，还是自己的父亲，到他们这样地位的人，如果不能在紧急事态面前，做出足够的应对，那显然这人不过是空有其名，无有其实而已。

“半年前，家父身染重病，深感世间无常，遂决定万缘放下，遁入空门。一方面，希望凭借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粗茶淡饭，晨钟暮鼔的禅门生活静心修养，一方面希望远离愦闹，专心参禅念佛，了生脱死。他这一生该尽的责任义务都尽了，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他已对红尘俗世万缘放下。”

萧万鹏闻言心中萧索之意油然而生：“好一个所做已办，万缘放下。既然如此，想来他今夜不会现身了。”

宋远道：“家父既已把家主之位传授于我，宋家的事我自己就可以做决定。不扰他老人家清修。”

萧万鹏眼中有温暖之意，叹道：“好，好孩子，你真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萧龙恨自己断他一臂，萧正怨自己把龙头位子传给他，萧虎怪自己把龙头位子传给萧正，“我不如宋莫知。搜魂手在江湖中威名赫赫，果然名不虚传。”

见萧万鹏认可开称赞自己父亲，宋远心下高兴：“我替家父谢过萧龙头。”

“你父亲高寿？”

“六十二了。”

“我今年六十八。你一口一个龙头，怎么？不愿意叫我一声伯伯？”

宋远道：“是侄儿无礼，萧伯伯。”

萧万鹏笑，发自真心的笑：“既然成了亲戚，让你的家人都出来吧。一直躲着不出来见个面，不显得太生疏了么？”

宋远道：“萧伯伯您的人没有告诉您么？这座宅子，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萧万鹏皱眉，他以为萧正在洛阳侦查情报，可是他到洛阳后，根本没有见到他。连他带来的人也只让在城外的据点活动，完全没有展开针对宋家的任何行动。萧正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却又不来见自己，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其他人呢？都去了哪里。”

“他们都回自己的家了？”

“哦？回家？这里不是他们的家吗？”

“这里已经转让给广化寺的师父，当作他们寺院的下院了。不几日后，修缮完毕，就会请那里的师父入住，住持。”

萧万鹏闻言一愣，在来洛阳的路上，他想像过到宋家后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他都已有应对之策，可是他怎么都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十一月初四，三天前。”

萧万鹏冷电一样的目光扫过就坐在这厅里的十几位手下。

有的人低下头去，有的人转开脸，韩少棠用手摸着额头，顾愁飞则在盯着面前的蜡烛，仿佛突然发现蜡烛是个很有趣的东西。

没有一个人敢直视他的目光。

“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他问的自然是，宋远是如何知道青龙会要在十一月初七这天会突袭洛阳宋家。

宋远当然不会告诉鹏，是你的儿子萧正，青龙会的代龙头说的，他笑：“我们有我们的方法”

萧万鹏勃然变色，但只现了一现，脸色又回复如昔。

“洛阳宋家果然不错。你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对手。”

“我从来没想过和萧伯伯您做对，我不也是您的对手。”

“这么说，你是答应两家联盟了？”

“我没这样说过。”

萧万鹏冷笑，他的耐心已尽耗尽：“嘿嘿！你们知道我们今天来，难道不知道我们为何而来？洛阳宋家要么做我们青龙会的分堂，要么今夜，我们青龙会就要踏平你们洛阳宋家。”

宋远淡淡道：“您现在已经踏平了洛阳宋家。宋家的家主，我宋远现在已经是个孑然一身，普普通通的江湖人。这座宅子已是广化寺的下院。这座宅子里的人，有的已经回到本籍的乡下，有的已经去外省转投亲友。宋家没有银号，没有商店，没有镖局，没有马队，没有当铺，没有酒馆，没有旅店，没有存款。从今往后，您在江湖上再也听不洛阳宋家这四个字了。”

轰隆！这飞雪的深夜，竟然打了一个响雷。

不只萧万鹏，连楚源，韩少棠，顾愁飞，林炎都被宋远的这番话震惊了。他们动用了组合中全部的力量，精心准备了一场大战，可是这场大战竟然没有敌手？

・・・

大厅里，现在只剩下萧万鹏和宋远。

韩少棠，楚源，顾愁飞，林炎都已在萧万鹏的示意下，离开大厅，去到广场。

杯中的茶水已经冷透，萧万鹏喝了一口，感到又苦又涩。

“宋远，和我说说这件事的真实情况。”

对于萧万鹏让其他人都离开大厅，宋远很以为然。他点点头：“萧伯伯，您对青龙会了解多少？”

萧万鹏道：“我已执掌青龙会很多年。”

宋远明白他的意思，又道：“您对您的家人了解多少？”

萧万鹏没想到宋远会问这个，他沉吟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宋远也明白他的意思，他又问道：“您对自己又了解多少？”

萧万鹏猛然抬头：“不要拐弯抹角，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宋远正色道：“好！我想知道，萧伯伯您毕生追求的是什么？”

萧万鹏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您达到自己的目标了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您早已达到。执掌江湖中最可怕的青龙会数十年，十二分堂，三百六十五分舵，高手如云，悍将如雨，试问江湖中谁能与您争一日之长短呢？可是我要问您，您觉得自己快乐呢？”

“又有什么快乐不快乐的，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您觉得满足吗？”

“如果能收服你们宋家，我也许就会满足。”

宋远笑：“我想您在这几十年里，一定有很多次类似的想法，只要再打败某一个对手，再收服某一个组织，就永远停手休息。可是几十年过去了，您还是在这个圈里转不出来。”

萧万鹏默认。他并非完全听不进别人意见的人，相反，只要他觉得是自己身上真正存在的问题，他很乐意接受。

“这么多年您又得到了什么？”

萧万鹏想到了自己家人，去世多年的发妻，断臂的萧龙，不快乐的萧正，怨恨自己的萧虎，对自己一向不算亲近的萧红衣，英年早逝的萧绿衣，现在只有一个苍老的老人，和一群貌和神离，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属下？

萧万鹏突觉万念俱灰。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一生看似建立了江湖中人人都艳羡的霸业。可是这霸业又那么虚无漂渺。他还得到了身上数不清的刀伤，剑伤，每一天他们都会在不同的时间点发作，让自己痛苦不堪。

他忽然惊觉，自己竟然好久好久没有和自己的四个孩子一块吃过饭了。

自己和他们之间简真就是这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