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梦黄粱24(1 / 2)

还是那座雪坡,雪层又厚了许多,我走上去,站在我们曾摔落的地方,观望面前横亘的漆黑山崖。忽然脚下一实,似踩到什么冰冷坚硬的物什。我低头一看,虚茏茏的雪层被我踏实一块,隐隐露出一条长而细的影子。我俯身去看,用手拨拉开碎雪,一条锋冷的钢铁从雪中显形。

我“咦”了一声,忽觉这铁条十分眼熟,宽约三寸,雕琢精细暗纹,似乎是极高的铸铁工艺。我忙用袖擦净其上残雪,继续挖掘。眼前豁然开朗,那不是什么铸造高超的铁条,而是一口绝世难觅的宝剑!不是别的宝剑,正是我何曾熟悉的傲雪剑!

墨染视如性命的傲雪剑怎会埋在此处?我下意识去取怀中墨染的留书,一摸却空,不由懊恼,想是我出门仓促落在了桌上。回想起来,那句“宁溘死兮流亡去,吾不忍兮偷安虞”仍记忆犹新,又想起我们对作的夜雪怀情赋,恍然大悟,想是他深思一夜,终决定撇下我独回故里,寻根溯源。可是他又怎会抛下自己的贴身配剑?这般行事太不合常理。

百思难解时,忽见埋剑处的雪层下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定睛一看,黑黢黢的,隐隐透出。我忙徒手发掘,赫然发现那是一截漆黑的衣衫,看料质,应该是墨染身上穿的。难道他又给我留了想说而未能说的话?思及此,愈发心急,猛去刨雪。不多时,眼前霍然明朗。何止是一截衣衫,那分明是一整片衣袖啊!衣下硬邦邦的,还裹了什么东西。我急得毫无顾忌了,立刻掀开去看。这一看,我惊出一身冷汗,几乎就要叫出来——

那不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截人的手臂啊!

人?怎么会有人埋在这里?是谁被埋在这里?

刹那间,我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堵成一块大石头,几乎喘不过气。我战战兢兢伸出手,去抚触那只手臂,不是什么断肢残骸,它末梢分明连着一个人的身体啊!

一种刻骨铭心的、至深至痛的恐惧感油然而生,遍体生寒,一个声音在脑子深处对我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不行,我必须亲眼看看,这到底是谁!我开始疯了似的刨雪,积压了数月的雪层硬得像石头一样,没多久,指尖已刨出了血,我却感受不到疼,只一味的刨掘,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是谁?!

肩膀...脖子...下巴...嘴唇...当整张脸从雪地里露出来时,我心中轰然一声,五雷殛顶,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周遭什么都不剩了,只剩眼前这张冰冷的、乌青的、硬邦邦的脸...

这张脸,此生我就算是化成灰,也不会忘记。就算上遍刀山,趟尽火海,我都永不会忘记。

慕容墨染,我朝夕相处、同窗十载的师哥,此时正安祥地、僵直地躺在冰天雪地里,埋藏在三尺厚的雪层之下。

五雷轰顶,天旋地转,日月无光,山河失色。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我仰天极目,头顶只有灰白如死人脸的浓云,就如我手边平躺着的墨染的脸一样。我不相信,一个轰轰烈烈的声音对我吼叫,我不相信!

我闭了闭眼,低头再去看——

江山不改,人面依旧。慕容墨染,他静静卧在雪中,纵使英俊面容已被冻得青紫,结满一层霜冰,我也绝不会认错这张脸。是的,那股愈发清明真切的念头从脑海深处呼啸而来,击碎我的心脏,摧毁我的理智。洪水决堤,血泪崩溃。

“啊——”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穿透整座山谷,回荡如鬼哭。不知是惊恐还是悲切,我甚至已什么都感觉不到,百味齐涌,搅乱一团,我直想拿头撞墙,用石砸躿,只要能让我清醒过来。我狠狠咬向手臂,痛彻心扉,一排牙印缓缓渗出血,那么鲜红、清晰、明快!

“师哥...”我颤抖着伸出手,去抚触他的脸,“师哥你醒醒...”我的声音散入风中,就好像它们从未出现过,就好像昨日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就好像三个月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慕容墨染一动不动,眼皮与眼睑早已冻在了一起,睫毛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他的嘴唇苍白胜雪,竟还有几分晶莹,透出青紫色的血管。我用力推他,浑身的力气竟被抽干一样,他纹丝不动,我好像在推一块大石头。

“师哥,你醒醒啊...”我有气无力地唤他,心底却发出一声冷酷的嘲笑。刹那眼前已模糊,热泉滚落脸颊,瞬息结冰,粘在脸颊上,扯痛皮肉。

慕容墨染,你何时躺在这里的?你何时不声不响离开了我,独自躺在这冰天雪地里,独自度过了多少个日夜?经历了几多场风雪?你回答我,我恳求你回答我...

我无力瘫在他身旁,伏身哀恸,却哭不出声,只有眼泪如断线珠子往下掉,掉在他脸颊上,滋起一股白烟,瞬息又消散。

“你怎么跑到这儿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我骤然惊醒,循声回头,心“咯噔”一声,一股不祥的感觉将我裹紧。

陆老头衣衫不改,面容如旧,鹤立在雪坡之下,抬头盯着我。忽然,他已朝我走过来。我的心脏开始在胸腔里狂跳,一个奇异的、虚幻的、不切实际的念头萦绕在脑海里。我定定看着陆老头,看着他走到我身边,一瞥我身旁的墨染,眉头一皱,“嗯”了一声,啧啧喃喃道:“怎么我当时没发现这儿还有个人?”

刹那我的心沉入万古深渊,九雷齐轰,万劫不复。

陆老头又睇我一眼,没好气道:“小鬼头,躺了一个月,一醒就瞎跑!还不快跟我回去?”

又是一声闷雷,击灭我仅存的希望。

我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感觉,万千言语都成了累赘。我只是感觉自己在做梦,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飘渺,似乎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我在做梦吗?我一定是在做梦...

我抱头蜷缩在一起,用力揪扯头发,感受那清晰的刺痛,感受着均匀的呼吸,感受着冰雪的寒冷与呼吸的温度。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睁开眼,一眼看到的是墨染死灰色的脸孔。陆老头的木屐就在我眼前。刹那我已骨崩肉散,身销魂断。空茫而震撼,无力又疲倦。哀莫大于心死。我想我必定是死了。两耳不闻,两眼无物。不经意一瞥,瞥见一旁竖立的傲雪剑。一个绝望的念头涌来,瞬息侵占我所有的理智。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希望一切快点结束。于是我握住了剑,猛然发力,提剑切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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