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夜雪怀情23(1 / 2)

窗外大雪,天寒地冻,一夜辗转难眠。不禁望向隔壁墨染,这家伙平卧在榻,没事人一样。

我小声问:“师哥,你冷吗?”

他仍闭目,淡淡道:“不冷。”

“哦…”我鼓鼓嘴,默默缩回了脑袋。翻了个身,蜷成一团,想将热气捂紧。无奈寒从脚底生,怎能留得暖。不禁瑟瑟发抖起来,愈发难熬。终究忍不住出声:“师哥,我好冷…”

身后没动静。一阵沮丧涌入心头,鼻子一酸,竟忍不住想掉泪。趁泪珠没冻在眼眶上,我忙将它挤了回去。谁料身上一重,一双手正给我掖被角。我惊讶地回头,却对上墨染的目光,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刹那我心头一暖,眼眶又酸起来。而他依旧面无表情,虽说眼里难得涌现一丝暖意,却在转身的刹那消失不见。

臭石头重回自己冷冰冰的榻上,没了棉被,索性打坐运功。

我裹着两层棉被缩成一团,感受着暖意渐渐袭身,不知不觉困意袭来…半梦半醒之时,我又陷身于那片幽蓝梦界。

周遭寒凉刺骨,我茫然漫步其中,脚下若有若无显现一泓星河,水波暗流,碎光漫浮。我随那星河一路蜿蜒,飘泊至那座我曾来过无数次的宫殿。

一屏珠帘轻荡,磬声幽幽,缓成曲调。阵阵仙乐悠扬,珠帘后空无一人,只有一架琴。形如半月微悬,质若玉雪冰清。弦丝十二根,无风自弹。是琴在等人?还是琴失了人?

似被一股力量推搡着,我步入帘内,靠近沐心琴,拢袖正坐,揽琴入怀,指尖挑动,弦丝微颤,与那断奏之曲首尾相接,曲声清泠空明,若涓涓细流,章法自成,鸣玉飞泉。不知不觉,周遭世界从我眼前消失,只剩琴与人。

正沉醉时,身后响起一个稚嫩的呼唤:“阿离!”

我停手回头,一眼便看到那熟悉的笑脸,还有那似曾相识的织羽小帽、雀翎斗篷。一头湛蓝的短发半掩在帽缘下,衬得孩童的脸颊更加纯白无瑕。

下意识地,我呼出一个名字:“扶遥哥哥!”我放下琴便朝他奔去,钻出帘屏,来到他身边。发觉跟这身量未足的孩子还差半头,只能半仰小脸望着他。他稚弱的脸颊上盈满天真无邪的笑,两颗虎牙半藏在朱唇下,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闪着星星,无由地,我也被他的笑意感染,脸上也绽放出笑容。

“你看!”他从背后伸出手,指尖捻一簇花。

“这是什么?”

“这是灵犀花,我从山崖上采下来的,好看吗?”他望着我吃吃笑着。

我接过他手里的花,低头一嗅,有淡淡清香,悠远弥长。花开似雪,瓣染幽蓝,蕊珠似蝶,并蒂连心。我点点头,冲他不自觉地笑。

他小脸转忧,微微一叹:“真想带你去外面看看,花田林野间还有数不清叫不明的花儿呢!”

“花儿?都有哪些啊?”

“青羽、碧痕、赤焰、金钟…”他掰开手指头细数,连说带比划,“反正还有好多好多呢!各种颜色,五颜六色,你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颜色?”我下意识四下环顾,幽蓝的世界,连空气和面前的小脸也染上一层蓝意,手里的灵犀花也和自己幽蓝色的手融为一体。

“什么…是颜色啊?”

扶遥诧异地一愣,“什么?你看不见颜色么?那你手里的花是什么颜色的?”

我低头细瞧,迟疑着道:“蓝色?”

他星眸一黯,满目忧虑,“阿离,灵犀花是白色的呀。”

“白色?”我低头喃喃,“什么是白色呢?”

他沉默片刻,忽而一牵我的手,“走,我带你去看!”

方走两步,我忙抽回手,“不行啊,扶遥哥哥,灵婆不许我离开冰肌阁。”

他握住我的肩,郑重望着我,“去他的灵婆,你我生而为人,岂能独将你放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不由分说便要带我走。我拧不过他,只好随他。谁知刚走到宫殿门前,一个硕大的黑影从我们脚下延伸至面前,黑压压布满整扇门、整面墙,我俩皆吓得大叫。回头一看,我浑身一凉,不远的逆光处,站着一个森幽幽的佝偻影,手拄锡杖,一双黑暗里冒绿光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们。

那声音沙哑似鬼:“王子,你不该来这…”

扶遥上前半步,挡住我,“我…我要带阿离离开这!”

灵婆缓缓靠近,“王子,你不该来这…”

“你…你别过来!”扶遥忽而平握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印,霎时风从平地起,卷起珠帘帷幔,只有扶遥的衣袂纹丝不动。

风于青萍之末,刹那之间卷向灵婆。灵婆一动未动,忽然一抬拐杖,轻轻叩地。弹指间,那阵风反向卷回,一股脑泼洒在我脸上、身上,我惊叫着飞出去,摔在地上。

扶遥惊慌地回头,刚想跑向我,忽而身子一震,小脸霎时就白了。他怔怔望向我身后,似乎发觉什么恐怖的事物。我顺着他目光回头,看到一身洁白的长袍。那人头戴流光溢彩的星冠,面容尊贵如神祇,正静静凝望着我,不带一丝生气。无由的,我觉得他似曾相识,眉目有一丝熟悉感,我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扶遥冲上来,挡在我面前,鼓足勇气放声道:“巫尊,我...我要带阿离离开!”

白袍人微微侧头示意身后,“玄风,带你们的王子离开。”话音未落,他身后就走出一个裹在银白斗篷里的人,半张脸戴着鹰脸面具,眸子直勾勾瞪着我,却伸手一把抱起了扶遥,扛在肩上。任由扶遥怎么踢打扑腾,都无济于事。

扶遥离开了,那个银白色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有光照亮的地方。剩我一个在黑暗中。白袍人凝望着我,声音飘渺若神:“离曜,你是迦兰的罪人。你永远也不要忘记,你是如何来到这世上,又如何带给你的族人灾难。你不配离开这里。”声音远去,带走了扶遥的声音,带走了清风明月,带走了仅存的微光。

世界归于幽蓝寂静的虚无里,视线所及只有幽蓝色;那是萤灯发出的光亮,也是这冰肌阁唯一的光明。灵婆每隔一段时间会更换它们,新的萤灯更亮,但终究也会走向消亡。

寂寥如深渊,拖着我下坠。

天旋地转之时,我掉入无尽的黑暗…

那巨大的失重感将我唤醒。

我拖着沉重的身躯坐起。坐在温暖的小木屋里温暖的榻上。

下意识朝旁边看——

墨染的榻空空如也,被褥齐整。是他的作风。我不甚在意,吃过早饭,逗逗大黄,上蹿下跳一阵子,终于觉得太过安静。墨染怎么还不回来?于是去他惯常待的林中空地。

没有人,昨夜大雪已抚平那道剑痕,连同我们的足迹一并消隐。

我又回到木屋,四处搜寻,上至狗窝,下至地窖,杳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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