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山院会聚(1 / 2)

如果从第一次见面算起,鲁晴和林友溪已经认识七八年了。

那之前,友溪一直在农村的小学读书。升五年级的时候,学校取消了五年级和六年级,要学生们转去十多里之外的镇上,到那儿的中心小学接着读。

林友溪分在了鲁晴那个班,两人第一次见了面。

镇子离林友溪家里远,不便往返,友溪便和很多村里来的学生一样,有了人生第一辆自行车,有了第一次住校经历,在每周放的两天假回家。

五年级那会儿,一个班里住校的人数不过十个手指头。学校怕大家晚上乱跑,就要住校的学生上晚自习。在此之前,林友溪从来也没想过,原来世上还有晚上也要待在教室里的这种事。

说来也奇怪,林友溪大概知道鲁晴的家就在镇子附近,而她居然也住校。周五下午放假的时候,总是她冲在最前面。回家的人流还很稀疏呢,而她已经骑着那辆矮小的暗红色单车,背影在马路上消失。

一个处在顽皮的年纪的人总是容易忘乎所以,他总是忘了有晚自习这回事。每天下午一打铃下课,大家就轮流冲着去占乒乓球桌,其他人抢着吃完饭就打乒乓球,一直打到黄昏天黑,打到广播里所有的歌放完,大家洗澡的洗澡上课的上课回家的回家。有时候只剩下林友溪一个人,他就去学校荒地捡石子玩。有时和几个朋友一起,则有更多玩法,比如去低年级的教学楼里玩捉迷藏、下三角棋、翻出学校去摘别人家果树上的果子,或者就单纯在双杠上坐着,聊电视上播的综艺节目,聊斗罗大陆,聊奇幻冒险小说,或者聊一些半懂不懂的黄色知识……

他们憧憬那所从大人或者哥哥姐姐口中听来的河县最好的高中:熊中,最终却没有几人去了那里,有的人更是从来没有搞清楚过河县到底有几所高中。

他们说喜欢理科,以后就去清华,喜欢文科,以后就去北大。尽管他们对所谓文理科的理解仅仅在于文科学语文、理科学数学。

这种混沌日子结束于某次乒乓球桌冲突。起因是一个六年级的大个儿来晚了,打不了球,他很不服,然后就要用强,抢林友溪他们先到占的位置。这边人多不怯场,当场就要打起来,当场就被一个路过的老师抓个正着。后来那个六年级的说那人不像老师,像是便衣。

班主任原本对林友溪翘晚自习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回让她借题发挥,管的更严了,从此禁了林友溪的足,让他晚自习只能待在教室。

其实这样也好,林友溪和一个叫小瑜的同学关系好了起来,他们一起吃晚饭。晚自习铃声一响,他们俩就优哉游哉,慢条斯理地进教室。有时是他,有时是小瑜,腋下夹着一盒象棋,坐下就摆棋,两个人能下一整晚,到下课回了寝室也不停。就是这么痴迷。

小瑜不常说话,很爱笑。林友溪喜欢和他交朋友,他们俩在一起能说很久的话也不累。

班主任经常来检查班上晚自习情况,她一来,小瑜便有些紧张,但林友溪是不掩饰的,否则很容易弄乱棋面。

其实大家都在“不务正业”着,有人看课外书有人小声说话有人做游戏,只是老师一来,他们就都收起来了,装作在睡觉或者写字,殊不知自己为了和小伙伴一起玩而私自换的位置已经暴露了他们开小差的事实。

那时候的鲁晴在干什么呢?林友溪实在想不起来了。

五年级下半学期,学校组织大家看过几次电影。学生们都很新奇,因为从来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看过电影,所有人排着队,慢慢涌入陈旧的、悬浮着粉尘的放映厅。

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友溪发现小瑜紧张兮兮的,口里还小声发出断断续续的咯咯咯的笑。

友溪说小瑜你在想什么?为什么傻乎乎的笑。

小瑜说我不告诉你。

过了一会儿,小瑜拉了拉友溪的胳膊,说林友溪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只和你说,你不准和别人讲喔。

友溪不假思索答应了。他心想小瑜是不喜欢这么多人挤在一间大屋子里罢。

小瑜告诉他,他喜欢上一个女生。

友溪问是哪个。

小瑜说不出口。

友溪问那个女孩哪个班的。

小瑜说是咱们班上的。

太容易猜了,友溪说,然后连举了几个名字。

小瑜摇头,眼睛不争气地往前面一排的座位飘啊飘。

友溪见是自己班上几个女生的背影,其中有一个女生的名字他刚才没提到。

是LC开头的名字?林友溪问。

小瑜红着脸,重重点头,然后脑袋往那女生的方向歪。

友溪说小瑜你把头转回来。他低声问:是鲁晴吗?

小瑜的脸已经红得赛过猴屁股。友溪揽住他的肩膀,说小瑜你有眼光,你行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放心,我肯定帮你。

两人说完悄悄话,就把注意力放回到电影上。

电影后面出现的一条大怪鱼有点吓人,友溪不敢看。转移视线时,注意到前排那个女孩的背影,她只露出侧身,披散着有点乱蓬蓬的及肩黑发。

大幕上的光忽然一闪,就仿佛是开了一场派对,各种颜色,红的黄的绿的各色光芒,唱呀跳呀跑呀摇呀舞呀一齐炸开,洒在大家身上,乱糟糟一派稀里糊涂,大家都咿咿吖吖叫着用手去遮眼睛。

在那一瞬间,林友溪还是看不到鲁晴的脸和上面的表情,只有她沐浴在这一派稀里糊涂的光之中的模糊背影。仿佛是幻觉,鲁晴抬起一只白藕般的手臂,偷偷擦拭眼角。

后来小瑜没再提过他和鲁晴的事情,林友溪也就忘了。

……

第二天早上五点钟,黑夜渐渐无力,网不住那隐隐挣脱的太阳。夜晚一结束,天马上亮了,那光明不是一步一步铺到天边的,而是先像渔人预备抛网似的不紧张,随后以一种爆炸的方式,光线瞬间投射出去占领了整遍大地。目力所及之处,高天阔地远近山林,都让他亮得明明白白通通透透。

不远不近林中升起几片轻雾袅袅,不高不低天上响彻几声鸡鸣回荡。

真是个好早晨。

谁不希望一直将这样的世界爱下去。

林友溪起了个大早。外套往身上一裹,然后骑着小电动,埋头跑了半个多钟头来到了石茅镇。

因为还和义姐有约,他就跟鲁晴提了早晨的时间,她后面也回复消息答应了。他知道鲁晴并不住在这儿,那为什么要约在这里见面呢。鲁晴也情愿像他似的大清早赶来这里?鲁晴想说什么?这些在手机上没问清楚,得当面问她了。

这会儿时间还早,林友溪心中不急,就原地找了家馆子,决定先吃早餐。

这石茅镇离他和鲁晴的乡下老家不远,但是因为不是前往县城的必经之处,所以林友溪很经过来这里。只记得很小时候,有回全家去乡下的泡澡店,途径了这儿。

吃完简单的豆浆油条小笼包,林友溪的肚子满足了,他就靠着桌子默默看着街头。今天不是镇上圩日,时间也还早,才六点半钟,街上三三两两,穿一身白色练功服的晨练大爷、挑担子或骑三轮车或扛蛇皮袋来摆摊的小贩、扛着半扇猪肉的肉铺老板、吃早餐的人,街景似乎和他以前在别处见到的没有两样,似乎剑师在山蜀的活动在这儿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除了馆子里有个女孩在做伙计招待食客,老板和客人聊说学校停课了,所以让孩子帮忙干干活。

林友溪默然地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于优哉游哉了,是不是被空旷孤寥寂的山林和缓慢闲适的生活感染,从而连一份血仇,也可以用不紧不慢的心态去对待呢?他是不是就算不去山蜀,一辈子这样的忧郁而低调地活着,也不会感到不满足呢?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么愣了一阵的神后,时间也差不多了。林友溪骑上车沿着主街驶往镇子北边。街道的尽头是一处十字路口,横向的是一条国道,电动车直行,进入一条水泥路进入旷野。

这附近不像林友溪的家,大大小小虽然立着一些山丘,但是都很矮,而且上面没有树木,只是许多杂草。低缓地更不用说,全是农田,种了许多水稻、番薯、花生之类。

即将深入山间时,忽然山弯出闪出一个身影,在挥手。林友溪松了口气。那人是鲁晴,穿了件桃红的长裙。

她朝他招招手,然后转身蹦蹦跳跳回到山弯后面去了。

林友溪赶过去,看到一栋相当有年头的房子藏在山弯后的沟谷里。它的墙体主要由厚重的青石砖、石板搭砌成,像这种的老房子在南方不算少见,很多历史感厚重宗祠就是这样的样式。林友溪在江南的外婆家的老屋,就是青砖垒砌的。

但是河县山多林深,人们往往分散居住,再加上上世纪此地人民普遍不富裕,所以很少有深宅大院,老房子几乎都是矮小的土屋。日子好起来之后,新房子也基本跟着迈向现代社会了,没人再中意这旧社会的地主大院。

如今在这里见到这么一样式的屋子,而且模样又古旧,看上去年头不小,林友溪真是又奇又怪。

屋子建在山坳内,后边的半面山坡种满了各式树木,绿意盎然。

林友溪下了车。见老屋子的两扇大木门开了一扇,他摸着门缘朝内堂叫道:“鲁晴。你在吗?”没人应答。

他走进堂内,顶上是一个四面环围的天井,阳光由直射变成漫流,从中泄下来。天井下有个长方形小池子,里面摆着一块长满青黑苔藓的方形大石头。池子里有些水。

正看时,忽然屋子深处传来声音:“我们在这儿呢!”

林友溪循声过去,在走廊尽头推开一道虚掩的木门,来到后院。之前在屋外看到的果然不错,后院栽满了缤纷琳琅的树木花草,泥土小径即是围绕又是穿插,交错其中。

迎面十米外有一棵腰粗大松树,下面的地上铺满厚厚的松针。松树下,还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在上面,鲁晴和一个年轻男子正谈笑风生。

鲁晴“嘿!”了一声,朝他打招呼。

她上身白色吊带衫,上面绣有许多草莓图案,下边是一条环碎的短牛仔裤。足下蹬着一双凉鞋,凉鞋上的绿色带子贴着她粉红的肌肤,交叉直缠到了小腿。在头上,她用了个桃花枝一样的东西,把黑色短发挽到耳尖的高度。

两人注意到林友溪,都看向他。

林友溪此时有点恍神:“刚才那人……”山坳处引他过来的那人,“怎么原来不是你吗?”

鲁晴双手托着脸颊,微笑道:“你有何贵干?”

“你喊我来的好吗?!”林友溪顿感莫名其妙,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手伸进上衣口袋,似乎要拿什么东西出来。但是他的动作停住了,手留在口袋里不出,他看向那个男子,“不介绍一下吗,这位老哥是?”

男子向他微笑示意。他背倚石桌,脸上云淡风轻的,手中握着一杯热茶,几缕稀薄的水汽升腾。

“这是我夏哥。”鲁晴抢着说。

“林老弟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夏居长,是鲁晴的表哥。因为剑的缘故,所以特意让我家妹子请你到寒舍来,进行我们三人的一个聚会。”那男子的语气极温和。

“你好啊。”林友溪礼貌地答了声,但心里还是有疑问。

“这季节没有桃花,所以想见一见。没想到让你误会了。”夏居长一边笑笑,一边扭过身,缓缓从身旁拿起一个东西,摆在石桌上,赫然便是一把青铜样的小剑,“咱们直入主题吧。”

鲁晴见此,同样拿出了她的小剑,放在桌子上,然后歪头看林友溪,“还等什么呀?坐下大家一起谈谈喽。”

既然是这样,林友溪看着面前两人的嘴脸,心想他们肯定已经串通好了,那他也没有遮掩的必要了。林友溪心平气和,取出剑,坐了下来。三把剑一齐,像时分秒针一样摆在了桌子上。

“我看看。”夏居长眼中神采奕奕,自顾自地双手将林友溪的剑托在面前,仔细地端详。

鲁晴给林友溪倒上一杯茶。

林友溪见夏居长有拔剑的意思,便开口提醒:“要小心。鞘口会涌出一种金光,很危险!”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把这么一柄剑交到别人手里,于对方于自己而言都太轻率了。当下有点懊恼的他看向夏居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夏居长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种亲和力,让人觉得可以信任和托付。听到提醒,他轻飘飘地问:“金光。是么,你见到了?”

林友溪眼皮一跳,感到不妙,勉强答道:“当然!”

夏居长把剑放回在石桌上,抱着膝盖,沉吟了一会儿,又问:“你用它杀人了?”

林友溪一吓,“什么意思?!”

气氛沉静了一会儿。

鲁晴开口怪道:“真是的,夏哥你才要‘吓杀人’呢!你和他不过第一次见面,怎么就能说出他杀人这种话?我比你了解他,友溪不是那种人。”

夏居长抚着剑,脸上竟然有些凝重,说:“剑就是杀人的。”

林友溪手指暗暗捏得变白。他刚想说点什么,鲁晴又抢先他开口:“哥你别以为比我们多读了几年书、又上了个好大学就可以用这种教导后生的口气说话。大家同辈。我看,剑就是剑,一个东西而已,跟石头木头苹果菠萝一样的东西。世上有不杀人的剑,有祭祀的剑、有占卜的剑、有辟邪的剑、有木剑金剑铁剑石头剑玻璃剑……会害人的总只是人而已。你明明懂得很多的。所以别光唏嘘了,看了这么久,像讲我的剑一样把友溪的剑也讲出许多名堂来听听嘛!那些有的没的,我不爱听!”

“好好,”夏居长扑哧笑出来,他看向林友溪,脸上满怀歉意:“是我不讲道理,冒犯了。”

林友溪淡淡说:“哪里。”

夏居长顿了顿,清清嗓子,一只手掌在三剑上面一抚而过,朗声说:“翻遍全宇宙,也只有这三神剑,今天都聚齐了。

也许有人会将它看做古董,是啊,譬如从石器时代走来的陶碗石锅,按常理说本该在时间中消亡的,但却飞跃时光和遥远未来的人们见面,远远地超越了使用寿命的界线,多神奇!

其身上尘封着的特定时代的特有气息,让无数人为之倾倒、赞叹。

这把剑也一样,它的身上也沉淀着无数的历史啊。

但是,它还有着不一样的东西。

如果无数年前,有一个里面藏着黑洞的盒子,保存到了现在,你们会说它是古董吗?盒子也许是,但黑洞不是。

人类社会本身就是一样最大规模最陈旧最壮观的古董,然而终究也不过是一个盒子。而不像大自然、天上的太阳月亮。

有些东西是超越社会的。这三把剑走过的历史轨迹并不会在它身上积攒刻痕,它从创造之初就是这副模样,等到我们消亡、整个人类社会消亡,它也还是会以这副模样屹立不倒。正如再过一百万年,太阳和月亮也在天上不会改变一样。因此才显得这些剑的珍贵。

这世上谁人有资格用万年来计算呢?

三剑合一得长生,外穹内景任睥睨。宇宙无处不纵横,生灵无物不听从。这是王者之剑……”

夏居长已经讲得入迷了,他并不抬头看另外两人,只是抱着腿,娓娓道来。他的目光穿过天际,寻找着那若有若无的东西。

情到深处,他忽然换了一种语言,叽里呱啦翻来覆去,大段大段地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懂,但是却能令听者感受到内里灼热的情感。

只可惜另外两人的耐心早磨没了。鲁晴哀道:“我要睡着了!夏哥你说的是哪国语言呀?!”

夏居长堪堪停下,“我一时兴起。刚才念了两首长诗。”

林友溪和鲁晴面面相觑。

夏居长搓搓手,呵呵笑了笑,话题回到三把剑上:“三把剑外观乍看上去一样,但其实存在细微的差异。”

他把自己和林友溪的剑并放在一起。“从不同的纹路,得到不同的信息。剑各有名字,‘维元’是我这把的名字……”

“我的叫做‘巴推’!”鲁晴说。

夏居长点点头,接着对林友溪说:“你的这把剑叫做‘肃昆’。肃穆‘肃’;昆山玉‘昆’。”

林友溪闻言沉思,“是有什么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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