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十三年前的谜(上)(1 / 2)

1999年10月17日。

锦川市桥西区派出所接到一起报案,办案人声称在南郊沙湖发生一起命案,命案信息传达至刑侦科室,当日值班警员立刻赶赴现场。

张民算是第一个赶到案发限产的,接到命案的通知时,他正在附近的走访村里走访一件抢劫案相关目击者,但考虑到市局正在进行司法改革,命案优先的情况,张民第一时间骑车赶到案发地点。

案发地点在南郊边缘的一处湖泊,这条湖泊是靠着附近山丘地势高,以及锦川市地下水的供给,形成的天然湖泊,至少在他小时候,便常来这里摸鱼。

报案的是市第一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人,身份是锦川市第三中学初中部,一年级的老师,而遇害的是他班级里的学生,名字叫安暖。

根据这位女老师的讲述,原本是学校组织班级学生进行游玩,但是突然三名孩子跑过来说,一个叫安暖的小男孩意外溺水身亡,于是惊慌失措的老师便赶紧报了警。

了解到现场的大概情况,张民便往湖泊那边走过去,希望现场不会被老师破坏的特别严重。

张民看见尸体的时候,遇害的孩子此时还在湖泊内,张民对现场进行大致的勘察,第一意识便推论,更像是学生自己意外溺水身亡,但是具体还要等法医过来检查。

由于湖泊四周是沙地特质,踩上去的足迹明显。通过对现场的基本勘察,张民发现,现场大致存在四组脚印,一组是遇害者自己的足迹,另外三组可能是现场师生的足迹,具体针对到哪一位,要等调查询问后才能决定。

现场基本情况张民检查往后,便得出初步结论,死因是意外溺水身亡。

“又来了吗?”

吴振林在办公室问道。

隔着两间办公室,都能听到接待室撕心裂肺的哭声,女人的声音尤为尖锐,带着穿透的力量,震的人脑袋生疼。

自从警方三天前将案件定性为意外溺水身亡后,这对中年夫妻便每日都来,不过一天,便传遍整个局里,这让吴振林无法处理。

撵不走,说不通。

“老张,你跟我去看看。”

最后选择前去解决,毕竟已经三天了,说不上熟练,但是逐渐往也久病成良医的趋势发展,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有干内勤的天赋。

张民推门进去的时候,女人看到警察进来,便哭的更大声了。

“警官啊,我儿子死了,你们怎么不管啊。”

女人哭喊着,便上来拉扯张民的衣服,搞得张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求助与有经验的吴振林。

“姐,您听我解释。”

吴振林拉开女人,硬生生给带到椅子上,生怕女人情绪激动像昨天一样,直接跪在自己面前。

折寿。

“您看啊姐姐,您儿子自愿参加学校组织的郊游,但是郊游玩耍过程中,去湖边玩水,不慎溺水,您说,我怎么给您找凶手。”

“不是的,我儿子从小就怕水,怎么会自愿去玩水呢。”

女人说着便又拉扯吴振林的袖子。

“您听我说,姐姐,但是其他孩子都看到了,是您儿子自愿去湖边的,你让我抓谁,您说。”

“他们谁带我儿子去湖边,您抓谁啊。”

“但是您儿子是自己自愿去的啊。”

“他们说谎,我儿子不会的,您一定要找到杀人凶手啊,警官。”

“姐,您看这样,我们再去现场勘察一次,如果有线索证明您儿子有被他杀的可能,或者是证据,我们一定抓到您儿子的凶手,我保证。”

“警官,您一定要再去一趟,您一定要抓到杀害我儿子的凶手。”

“好,我保证,一定仔细的勘察现场,如果发现线索,我们一定找到杀害您儿子的凶手。”

经过吴振林的再三保证,女人才一股三回顾的走出市局。

站在公安局门口,张民对于女人刚刚鞠躬,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种感觉他无从体会,丧子之痛,何其心痛。

“去吗,吴队?”

张民有些纠结的问,对于这件案子,他感觉不到谋杀的地方和理由。

“把吗去掉,去。”吴振林说着钻进汽车内,发动了汽车。

锦川市桥西派出所。

局长办公室,刘伟看着手里的案件分析报告,皱着眉头。

“这件案子就到这里了。”

“不是为什么,刘局,这案子是有疑点的。”

吴振林说着,“有疑点的命案为什么不能查?”

“我问你,你怎么查,谁是凶手?”

“那也不能不查啊。”

“现在马上司法整改,你查下去,期限到了破不了案,你担责吗?”刘局因争执而面红耳赤,“不还是我担责任。”

“那我担责任,查下去总行了吧。”

“你担的起吗?”刘伟突然一拍桌子,“今天是这个在局里面哭,明天是不是就应该换个人继续来局里哭了?”

“什么叫疑点,鞋湿的就叫疑点?”

“那我也要查下去。”

“未成年的命案,你怎么查,你天天堵着人家学校门口就能查案了,教育就都投诉到我这里来了。”

“你要查是你的事情,你不要再让教育局电话打到我这里,档案上面,这案子结案了。”局长手指戳着桌子上待签字的文件。

“尸检报告还没出来。”

“尸检报告我让老何做出来,你查你的案子就行。”

“谢谢局长。”

“健康街又发生了一起抢劫案,你你带人去看看。”

“是,局长。”

2002年6月17日

今天是中考的最后一天。

吴振林大口的唆着面,眼神偶尔看向对面学校的位置。

整整一年的时间,关于一年前的案件如鲠在喉,尽管查到些蛛丝马迹,但还是没有办法从案件的目击者中找到谁是凶手。

范围已经从原来的六个人,缩减至现在的三个人。

吴振林曾常是,试探三个人,但三个人表现的几乎看不到破绽,却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吴振林就是抓不住这个孩子的影子。

案发现场的鞋子是湿的,这是吴振林最早产生疑问的地方,尝试的情况下,主动下水是应该拖鞋进去的,按时死者并没有。以及通过死者家属提供的,遇害者少了一颗袖扣,经过检查,确实发现死者的衣服少了一颗袖扣,但是案发现场的湖泊为沉积的沙土层,不会可能是因为现场环境导致的袖扣丢失。

但另一个让吴振林无法接受的事情是,现场证明遇害者是溺水死亡的目击者三名学生,而且是死者生前的朋友。

吴振林看着记事本上记录的案件信息,上面记录着几句话:

“他们四个关系可好了。”

“上次安暖被隔壁班的欺负,还是高鸣他们帮的他。”

“我觉得安暖应该是意外的,他一直都怕水的,洗脸都只能用毛巾擦脸。”

可就是最后一句话,让吴振林起了疑心,既然全班所有人都知道安暖怕水,为什么还会去湖泊附近。

一想到这里吴振林便又没了线索,所有的线索指向最早发现案发现场的三名孩子,可他们却又相互证明,安暖是自己下水玩耍,意外溺水身亡的。

’呼‘

吴振林长出一口气,点燃一支烟盯着对面考试的学校,却理不出来头绪。

案件的最新进展是张民在学校盯控的时候,从一个叫韩博的学生那里得到的。

从调查失踪的蓝色袖扣开始,整个案件便至今没有任何进展,唯一的好消息是,一年的时间过去,很多人都忘了的时候,他尽可能的希望,如果案件真的存在嫌疑,嫌疑人应该也放松警惕了,十几岁的学生,他没有考虑对方又多么深的心思。

“你确定见过那枚袖扣吗?”

学校附近的商店门口,张民觉得有些不意思,于是便从商店买了支冰淇淋,这样或许些效果。

“见过,在我朋友高鸣那里,但是那说是安暖送给他的。”

嗦着冰淇淋,蘑菇头的韩博眼神清澈的看着张民,这让张民这个老警察也吃不准对方说的是不是真话,毕竟在吴振林找这三个孩子聊过后,便只能通过暗中观察这个方式。

“是安暖送给他的?”

“是的,高鸣是这么说的。”

“现在还在高鸣那里吗?”

“我不知道,我问他的时候,他说丢了,总之是找不到了。”

“那高鸣有没有故意藏起来的可能?”

“我不知道。”韩博咬掉一块冰淇淋,牙龈传来的冰镇有些龇牙,“但是你们可以去问问。”

“你和安暖关系很好吗?”

“很好,”韩博歪头想了想,“还有高鸣和刘子豪都和安暖关系很好。”

“他们两个和安暖吵过架吗?”

韩博没有回答,而是用力的摇摇头。

“好的,那谢谢你。”

“没事不客气,也谢谢您的冰淇淋,警察叔叔。”

针对消失的那枚蓝色的袖口,张民再次展开一番调查,但是从对高鸣的调查结果来看,确实没有从这个十六岁的孩子找到任何关于蓝色袖口的线索。

那个叫刘子豪的孩子更别提了,每次问话,要么是不说话,要么就说不知道。

至此案件再一次陷入僵局。

昨夜参加完抓捕行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天公不作美,一场大于差点让嫌疑人再次以逃过警方的制裁。

但是也庆幸是一场大雨,嫌疑人逃跑的时候,误打误撞跑进附近的村子里,上一次嫌疑人就是跑到警方不熟悉的村子,因此顺利的躲过警方的封锁,这次警方顺着留下的脚印,从村口一直摸排到靠近坟头的一家农户,警方闯进去的时候,嫌疑人刚拿到厨房的砍刀,好在曾卫眼疾手快踹翻嫌疑人。

就这样困扰警方半年的盗窃杀人案破解,但紧接着嫌疑人的供述牵扯出另一件团伙作案的刑事案件,翟江还是没有得到抽调的帮手。

经过一番打听,翟江还是得到了当年负责当年案件的警察。据说是在六年前人事调动的时候,主动选择下沉到基层,现在是南高乡派出所的所长。

沿着大街走到中段的时候,翟江停下脚步,现在的时间还早,前往下乡的公交车乘客并不多,但路途遥远,翟江只能尽早赶时间。

估计是昨晚熬夜熬得厉害,上车后不久翟江便迷糊的睡了过去,不过也并不需要担心,公交车的终点站便是此行的目的地。

被公交车乘务员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中午,翟江向南高乡的派出所打了通电话,本意是想找到派出所的位置,但张民听说翟江的目的后,便决定亲自开车过来接一趟翟江。

这里并不能算是公交车的站点,只是乡镇的交通的十字路口,四周林立着几家饭店和宾馆,街边是摆摊的商贩。

几辆货车从泥泞的土路上过去,留下深浅不一的泥坑,四周的泥水便汇聚到一处,与四周的地表看起来并无二致。

车轮碾过泥坑,一辆有些老旧的桑塔纳停到翟江身前。

“您就是翟警官是吗?”

驾驶室张民伸出来脑袋问道,布满灰尘的衣服看上去有些日子没洗了,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白发从生。

“您就是张所长是吗?”

张民没有回答关于所长身份的问题,而是示意翟江上车。

车子开往派出所的路上有些颠簸,翟江的视线便一直看着外面的街道。

“乡镇毕竟和市里没办法比较,客观条件是差了点。”又一阵颠簸过后,张民想缓解尴尬的氛围

“我也是从乡镇走出来,还是很熟悉的归属感。”

张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并没有说出口,债江城猜测他大概是想说:你们城里的娃说话都文绉绉的。

“前年分配了一个城里的娃,吃不了苦,待了半年调走了。”张民似乎意有所指的说着,但是又觉得有些不太合适,带着些补偿的声音又响起,“乡镇派出所还是需要你这样的警察才合适,耐得住寂寞。”

“只要是破案,在哪里都一样。”

“那可不一样,”张民单手把着方向盘,掏出一支烟递给翟江,翟江道谢后,又给自己点上一根,“小乡镇那有什么大案子,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今天南村丢了羊,明天北村因为两分地打起来,”张民向着车窗吐出一大口烟,清了清卡在嗓子的烟痰,“唯一一起大案子,因为嫌疑人逃到市里,最后也移交到市局了。”

从张民的话语间清晰的感觉到,这位下沉乡镇的老刑警,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原因而消沉。

谈话的时间,车辆已经开到南高乡派出所的大院,这是一所只有一栋办公楼,十五名在职司法干警的派出所。从车上下来,翟江被张民带到办公楼一楼的食堂。

“还没吃饭吧,就在我们这小地方委屈一下。”张民热情招呼翟江落座,然后从食堂保温箱的端出来两个盘子。

张民又来回跑了两次,最终餐桌凑齐了四道菜。

“先吃两口在说。”

“麻烦张所长了。”

张民说着不麻烦,又动身从食堂货架上拿出一瓶白酒,要给翟江倒酒的时候,被翟江拒绝了,张民也没有强行让翟江陪酒的意思,就自顾自的喝着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民将酒杯放下,嘴里带着些酒气,“翟警官是来调查十三年前的那件案子?”

“关于十三年前的案子是您经手查办的吗?”

张民摆摆手将筷子放下,“没查到眉目的案子,算什么查办。”

“张所长,当年您也没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有一些,但是不多,如果老吴还在的话,应该会好一点。”张民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种从事警察职业冷静的目光暗淡下来,关于原因,翟江是知道的。

吴振林警官,六年前调任锦川市新城镇派出所任所长,两年前因为参与抓捕一起入室盗窃案时,被作案人刺伤肝脏,导致失血过多牺牲。

张民手指压了压眼睛,抿一口酒,“咱们说案子。”

“好,张所长。”

“关于十三年前的那件案子,以我和老吴当时收集到的线索来看,确实可定性为谋杀的刑事案件,但问题最后卡在线索不足,和目击者口供的提取上。”

“是因为当时具有三名目击者吗?”

“对,”张民点头,“当时所有的案件线索指向那三名证明案件是意外溺水的情况,但在我们询问的过程中,三个人一口咬定,被害人就是意外溺水,所以案子调查到这里,就没办侦查下去了,在现场提取到的信息只能证明被害者是属于他杀,能够指认凶手线索,是一点都没有。”

“您当时都发现了那些线索。”

“你调查这件案子多久了?”张民没有接翟江的话茬,而是询问翟江是如何注意到这件不起眼的小案子。”

“从已经去世的一位朋友那里。”

翟江向张民讲述了韩博去世前,特意留下的四封信。从律师刘亚到寺庙以及后山漫山的油菜花,还有通过韩博的主治医生了解到的情况,最后是医院的李护士。

“原来是他,也已经去世了,”张民将香烟塞进嘴里,吸一口又吐出来,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用大拇指刮着下巴的胡茬。

说实话,韩博曾经是张民怀疑最严重的嫌疑人,关于安暖,另外两名孩子要么是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缄口不言,总之问不出有用的消息。

而面对韩博,张民总觉得那个十五岁的孩子,面对警察的询问,异常冷静,思路清晰的回答每个问题。

案件的所有调查方向,都是基于这个叫韩博的孩子空中提供的线索,因此当时的案件侦查方向,停在韩博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

“您认识韩博?”

翟江突然意识到,张民作为当年案件的经办警察,对于目击证人的了解绝不是市局档案记录中,三言两语所能涵盖的。

“当然认识,“张民点头说着,”也是这个家伙让我注意到案件不寻常的地方。“

“是从哪里开始的?”

翟江想知道韩博和十三年前案件的关系,或许这也能从侧面的证明,韩博的死亡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当然翟江之所以着急,并不排除自己的私人感情。

“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开始。”张民吐着嘴里的烟雾,眉头褶皱。

“你是警察吗?”

锦川市第三中学门口一家汉堡店,韩博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原因只是因为桌子上的汉堡。

“难道不像吗?”张民问道。

“不像,”韩博摇摇头,“你和那个很凶的警察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张民饶有兴致的看着韩博。

“反正他不会请我吃汉堡。”韩博歪头想了想,似乎并没有更好的理由。

“也好,这也算是个理由。”

对于这样的理由,张民啼笑皆非,但是不可置否,吴振林那家伙面相确实不太友善。

“你先吃饭,”张民看着韩博吞咽口水的喉结一上一下。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韩博拘谨的拿起汉堡,塞进嘴里咬一口,一股酸甜的酱料和肉饼的香气。

“好吃吗?”

“还可以。”

韩博的脸色好像并没有刚刚那股期待的的感觉,反而有些失望,但还是坚持吞咽下去。

“韩博是患有恐水症吗?”张民问。

“什么是恐水症?”韩博目光困惑,对于这种标准的称呼解读后,又说道,“就是怕水的意思吗?”

张民笑笑,“聪明,就是怕水的意思。”

“韩博确实是很害怕水,每次洗脸都是只能用热毛巾擦脸。”

“这么严重吗?”

“当然,虽然原因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什么原因。”

韩博伸手擦了嘴角的酱料,“听安暖曾经说过,他小时候有一次洗澡,差点被淹死在浴缸里,于是便从那以后,有了怕水的心结。”

“心结”这次用的恰当,这或许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于心里病症最好的理解。

“都有谁知道吗?”

“嗯,全班同学都知道。”

“安暖平时在班级里,和谁关系不好吗?”

“好像没有,总之大家都挺羡慕他的。”

“羡慕是什么意思。”

“当然就是他可以每天吃一些我们没听说过的东西,就像汉堡这样,”韩博再咬一口韩博,脸上表情稍微凝固,“好像也不是很好吃。”

“每个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所以喜欢吃的东西当然也不一样。”

张民并不希望贫富差距的观念,从他们这个年纪植入。

“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警察叔叔。”

“我想暂时应该没有了。”

“警察叔叔,安暖不是意外溺水死的吗?”

“现在叔叔还不知道,但是叔叔需要知道安暖是不是意外溺水身亡的。”

“那您的意思是高鸣和刘子豪吗?”

韩博脸上的表情突然紧张起来,抬头看向这名警察叔叔的时候,那警察叔叔看向他的目光好像也不那么友善。“还有可能是我对么,警察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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