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万家灯火16(1 / 2)

等西卡罗尔再次醒来,他还是在这片埋骨地的那盏火前。他一直都提着灯站在原地作势要走。但是区别肯定是有的,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了武装。改变是全方位的:原先空无一物的右侧肩甲上点上了三颗和左边对称的赤红宝石。从躯干延伸出的华丽下摆虽然不甚花哨,但是和西卡罗尔头发颜色相同——是枯蓝色,末端则是红色的一圈花边。那下摆从右侧分开,两侧分别有着太阳的纹饰。双臂和躯干的前侧连接处有着两个镂空的日轮,像是易碎的艺术品。整个胸甲和腹甲都是用一整块扎卡所量身打造的,不仅将肌肉的轮廓显露出来,更是具备了极强的防御性能。

“这……”充盈的力量流动于西卡罗尔的体内,他记得的为数不多的画面之一就是他冲破了云层,伸手去摘星辰。当他摘到那星辰的那一刻,他就醒来了。

“契合度如何?”身后传来了赫斯提亚的声音。

“啊!嗯……还好。不对,什么契合度?”被突然出现的赫斯提亚吓了一跳的西卡罗尔有些语无伦次,混乱了一会才找回自己正常的节奏。

“我可是放下了灶神祭的一切布置过来看你和我那盏灯火的契合度。这个反应是否……”

“啊,对不起,十分对不起。但是……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啊。”西卡罗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放下过这盏提灯?”

“嗯。”

“还顺带放了把火呢。”即使是赫斯提亚这样的性子也难免心中有些怒气。

“额……我……”西卡罗尔刚想辩解什么,但是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大概就明白了。”

“噫,嗯。”他一直这样咿咿啊啊地发出一些表达他在听的响动,但是这实则是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缓解他的尴尬。

这很不像他,但又确实是他。赫斯提亚是他为数不多应付不过来的,可能是她一直都和西卡罗尔保持着这样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有关,但更多地是因为她代替了西卡罗尔心中的“母亲”这个形象——而且她的形象和生活需要无关,更多的是心中的一种依靠。

对于母亲,西卡罗尔是盲目中带着崇敬的;对于父亲?他的心中只有一股无名的火。就算代替这个职责的人高尚如艾普斯也难免被迁怒。

“梳理一下事件发生的时间,你就会发现——就算你已经深陷幻境,只要你拿起提灯,那些心象就不会找上你。那是个护身符,也是我炉灶之火的一道投影。我一度以为你会很安全,但是……你就是更喜欢你的阳炎对吗?”

“自己的东西,用起来肯定更舒服吧。”西卡罗尔还在嘴硬。

“那你自己的阳炎能不能强过我这束小火苗呢?”

赫斯提亚吹了口气,数以千计的,带着暖人温度的火之精灵掌中怀抱着各个家庭的记忆和回忆作成的球体从她的身后飞出。它们欢笑着,兴奋着,挥舞着自己那比丘比特的翅膀还要短小的火焰构筑的透明羽翼飞翔在这片埋骨的圣堂中。

“让我看看哪一个是理应被遗忘名字的僭主——勒托的家庭之火。”

“勒托?”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很熟悉,这是他母亲的名字。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很陌生,他甚至无法回忆起她的面容,她的性格,她所做的事,她对他的意义。就像一块空有名字的墓碑,其下埋葬的只是带着这个空名的尸骸罢了。

“我怎么只知道她的名字?她是个怎样的人我都不记得了。”

“容貌呢?”

“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见过我弟弟几面,但是……她,我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看来抹除得挺干净的,那我就放心了。”

西卡罗尔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这位女神,颤抖、迷茫、不知所以。赫斯提亚轻轻地抱住了他:“这是你妈妈的建议,也是她的遗嘱。你一定不知道她临终前对艾普斯说了什么吧?”

“我……不知道。”这温暖的怀抱突如其来,但是西卡罗尔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受到些许的拘谨和手足无措,他全身心都在为那个事实做准备。

“她希望你忘掉之前的一切,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但是……可能无人能保证这一点,我们只能将你的记忆抹除在你意识的涡流中。就像正常的遗忘,但是快了许多。就算再刻骨铭心的记忆在冥界的忘川勒特的洗礼下也会消散的。”

“为什么?”

“你知道你当时身上有多少名为‘期许’或是‘厌恶’的诅咒吗?只有消除那些根源,你才能暂时地正常生活。而且,你是半神,就算是那一小瓶勒特之水的沐浴也只能让你忘记你的妈妈和弟弟。”

“但你们还是让我走到了这一步,走到了这里。”

“是的。这是命运使然。你见过克罗托了,不是吗?”赫斯提亚松开了怀抱。

“几乎每个乌尔斯人都将自己的失败和失意归咎于命运,但是我从没听说除开赌徒之外的人将自己的成功称作‘命运使然’的。”

“你知道普罗米修斯吗?”

“第一位先知,盗火者?都是他。我当然知道普罗米修斯。”

“他穷尽自己的为神之身,玉座之智都没能完全地找到抗击命运的法门。他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所谓‘命运’,一开始是不存在的。但是当众人的决定推动了这名为历史的巨轮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应该是绝大多数时间内名为‘命运’的,源自人类决定的大手一直在推动着这巨轮向前推进。只有极少数情况下有人或是直接;或是间接地操纵着这巨轮免遭毁灭的真正命运。”

“他穷尽自己的完全之智就推导出了这个?”

“其实这要归根到一个众神所做的可悲决定——制作潘多拉和那个魔盒。”

“这个故事我听过,讲的是我那个爹为了报复拥有火种的人类,命令火神赫菲斯托斯制作了一个女人,也就是潘多拉,并将所有在人间黑暗时代收集到的灾难的缩影放在一个匣子里并且交给了她。雅典娜女神于心不忍,将希望放在了匣子的最里端藏住了。当潘多拉吸引了普罗米修斯的弟弟埃庇米修斯并嫁给她后,潘多拉因为好奇心将那盒子打开,并从中放出了无尽的灾难。但是希望没来得及飞出来就被惊慌失措的潘多拉关上了。是这样吗?”

“嗯,没错。从那之后,普罗米修斯就开始推演命运,直到命运三女神降生,他被吊在山崖上每天被宙斯所派遣的鹰啄食内脏才结束。”赫斯提亚补充了一点。

“不过他的内脏每天都会长出。所以直到他被赫拉克勒斯解救,普罗米修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勒托作为一个母亲的自私我和艾普斯都看在眼里。但是既然这份命运选择了你,你必须践行它,且要从中找到破解之法。”

“这擎天的重担什么时候落在我的身上了?”

“既是它找到了你,也是你接纳了它。我不清楚你在心象中干了什么,但是我很明白——你的那份阳炎从未如此耀眼。”

“原来如此。既怀擎天之力,岂可俯身为蝼蚁?”西卡罗尔叹了口气,“我能看看那份属于我家庭的炉火吗?”

“当然,无论你今天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向你敞开观测它的途径。”

那群刚刚一直在旁边漂浮着的火之精灵中窜出来了一个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小家伙。它飞至西卡罗尔身前,将怀中抱着的那颗温润的红色球体放在了他的手掌中。

令人惊疑地,没什么感觉。西卡罗尔连温度都没感觉到,那球体就没入了他的手掌,连形体都消失不见。

“这,真的有效果吗?”

“慢慢来,它会在你的意识深处埋下一些种子,当时机就会出现在你的回忆中。”

“要是情况危急呢?”

“所以要尽快消化。”

“好吧。”西卡罗尔想到了什么,“你一开始说是来看我和什么东西的契合度,是什么意思?”

“那盏火,万家灯火。”赫斯提亚指向不远处的那束曾经吸引过我注意力的祭坛上的灯盏。

“要说我有圣物和象征,可能就只有它了。”赫斯提亚顿了顿,道,“而它如今是你的了。”

“我懂了,你是觉得我还不够强。”

“当然,这样是最稳妥的。”

“明白了。”西卡罗尔清晰地知道,刚刚驯服了阳炎的他还不足以应对自己那位久居玉座的父亲。

“把你的火逼出来,看看它们相不相容。”

西卡罗尔刚刚凝神吐息,赫斯提亚就拦住了他:“不是现在,等我展开我神之核中的神殿吧。”

歌声响起。

西卡罗尔听过这首歌,刚听过不久,歌颂灶神的博爱胸怀和宽仁之举的叙事长诗唱出来后大抵就是这样。它的旋律简单,但是富有变化,旋回、悠长。和弦粘合在一起,给人一种温馨而美好的听觉体验。几种不同乐器的协奏配合而成的和声部分宏伟嘹亮,圣洁而不可侵犯。那些外形酷似幼童的火之精灵在空中盘旋,他们扇出的红色轨迹和暖风逐渐构筑起了立柱和墙壁,最后围绕着祭坛上的那盏灯火组合为了一间华光满堂的正厅。

几株长青的藤蔓缠绕着墙根,向上攀爬,最后没入穹顶的缝隙中消失不见。太阳的光辉映照在那盏灯火上,不仅没有盖过它的光芒,还给它镀上了一层金光。但无论是它,还是洁白的大理石和掺杂着些许杂质的花岗岩组成的精心打磨的映射阳光的外墙,巧夺天工的壁画,琳琅满目的各色光点和飞翔在空中和光球,厅外气势恢宏的圣火祭坛,和在整片神殿最中央俯瞰着这片建筑中的一切的、那高耸入云的由象牙和白银所打造的赫斯提亚造像相比,都像是陪衬。

西卡罗尔动用自己的神之瞳,将自己的视角调整到了极为刁钻的角度才一览这神殿的全貌。相比之下,刚刚立足的那座座不知是原型还是模仿的神殿就显得那么普通。

“现在可以动手了。”赫斯提亚微笑道。

“在这里是否有点?”西卡罗尔有一丝迟疑。

“这可是我的心象,我的殿堂——一切都由我说了算。放心大胆地去做吧。”

“是。”西卡罗尔伸出右手,深吸一口气,“薪柴,火焰,灰烬!”

一道火舌从手掌射出,直奔那祭坛。

单从视觉效果来看,两者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西卡罗尔的阳炎张牙舞爪、上下翻腾,动不动就伸出自己的外焰试探对方。而反观那立于祭坛之上的家庭炉火,一直在避让,甚至摇摇欲坠——但是它的光芒从来都没有黯淡半分。

“那就给你加点压吧。”

火焰升腾,西卡罗尔的周围在一瞬间变成了赤红的地狱。那些阳炎随着他的心意化为了一卷烈焰风暴,围绕上了那盏炉火。

“侵袭。”

随着这声号令响起,那熊熊燃烧的烈火缩紧了包围,随即涌了上去想要一股脑地将那盏火化为自己的养分。

声势浩大,但是无用。

那盏象征着乌尔斯数以万计家庭的灯火仍旧是静静地燃烧,它那金黄色的外焰对上赤红的阳炎,两者相交之处泾渭分明,赫斯提亚看得真切。

西卡罗尔闭上了眼睛,还想进一步驱动自己的火。

“你知道这个国家为什么会落入我这样一个女性的手里吗?是权谋,是人脉,是能力,是军队,还是别的准备?错了,拉索尔。母亲能赢下这次牌局,是时机,一个给有准备的人的时机。”

“西卡罗尔,你呢?你是否有不同的见解?”

“我觉得,是希望吧。我和弟弟给予了他们一个可供期盼的未来。”

“你过于怀柔了,我教过你的,西卡罗尔。你们想要在我的手中接过这份重担,上述我夺权的四点准备和你们想要守住这位置的要求是共通的。唯一不同的是你们不再需要趁虚而入了。”

问题各有不同,但是目的都是一样的——勒托是为了培养她两个孩子对于政治的敏感性。如何利用拉卡奇斯公民大会的机制来从中牟利,如何防备意见向左的政敌……这些常规的东西。或是些不同的东西……比如今天的提问。

但是,这是西卡罗尔从那一夜后第一次见到勒托,他记起来了一些东西。从他记事时起,他的母亲永远都是在处理各式事务,为了保住自己的战果而行动,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寥寥无几。每次她回家,都会将他和弟弟聚在一起,交代他们一些事,让他们考量一些简单的,或是她已经做出决定的事,当做题目来锻炼他们。拉索尔对此很热衷,但是西卡罗尔并不感冒。不过这个场景,这个问题,西卡罗尔的记忆告诉他接下来是罕有的家庭聚餐。

这里提问的勒托面容还不甚清晰,因为西卡罗尔的心象还没有将她母亲的容貌还原并进行美化。

阳炎不能再前进一步,西卡罗尔睁开眼睛,但是阳炎并没有变本加厉地猛攻,反而是在他的号令下只是缓缓托起了那整个祭坛,不过连一个棱角都没有烧焦。

那泾渭分明的火焰交汇之处变得模糊不清了。

“哥哥,开饭了。我们一起感谢灶神吧。”拉索尔早已经迫不及待了。

“妈妈还没到呢。”西卡罗尔说到。

“母亲大人一直都没有时间,根据那些下人的说法,今天她的行程表安排也是满的。”

“妈妈她……不是坏人。”

“哥哥你在说什么呢?”

“今天我听说仆役有人说外界许多人对于一个女子夺权表示不可思议并且认为这是城邦的耻辱。”

“那只是一些失败者或是空有传统的迂腐老儿仗着拉卡奇斯现有的体系放出的狂言罢了。哥哥不用在意。再者说,这里还不是有我们吗?”

“我明明记得妈妈很讨厌父亲,但是为什么她会用父亲宙斯的名号来让我们行动的变得合理呢?”

“这个问题有点难哦,哥哥。这一桌子都没香味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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