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长夜将尽13(1 / 2)

“酒神的宴会”仅仅在晚上八点到午夜十二点这个时间生意兴隆?并不是这样的。应该说酒馆老板狄俄尼索斯在其它时间拒不待客,他一到十二点就开始清场了,最迟最迟等到午夜一点客人都会一个都不剩地离开这个地方。

杰米·道恩睡不着觉。这并不是因为他认床或是身边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睡不着之类的,他只是单纯地心里有事。在床上双目圆睁地躺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忍不住要起来了。

为什么酒店里会有客房,老板在拓展业务吗?要是放到平常,杰米·道恩会很乐意思考这种类似于大脑润滑油的小小问题——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全城的通缉,据点的失守,能力不明的敌人,飘忽不定的局势无一不是在宣告着己方的劣势。身为这只小队总览全局的主脑,他需要思考的问题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博弈中避免己方陷入死局。

但是现在……好像就已经是死局了。

无路可进,无路可退。

理查·拉昂睡不着觉。他姐姐给他带来的消息是拉昂皇城那边已经陷入了继承王位的旋涡,可能年迈的父亲唯一能为自己做的就是将自己托付给校长,让校长顺路将自己暂时带离这片旋涡。他碧蓝的眼睛中充斥着忧郁,原本纯金的发丝现在杂乱无章地散布在头顶和脸颊两侧,像一团不经整理的金线。

他不可避免地想出来在走廊中晃悠一下来排解心中的苦闷,但是除了在这条不算宽敞的走廊中踱步来消磨时间他还能干些什么呢?

无事可做。

卡米罗·德·肖睡不着觉。自己所做的前无古人的尝试成功了,因此而生的兴奋感已经彻底充斥了他的大脑:“那可是召唤神灵的法阵啊!喂!!”他的心音一再强调着这一点。但是在这种类似于创生的喜悦慢慢消退后,他又陷入了慌张和惊惧中:“现在我们被迫撤离,但是那个法阵还留在那里啊!”他的理智占据上风后马上揭露了当下最要命的事——法阵得不到保护。

而且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破坏法阵或者说从法阵中解读出些许信息,这二者达成的过程截然不同,但同样致命。

“我必须找杰米仔那个阴谋家商讨一下这个要人命的问题。”思索片刻,卡米罗不再犹豫,从柔软的床上起来,摸索着走到了门口。

西卡罗尔睡得很死。他太累了。用拳头痛打那些执法官并不费力,说是举手之劳也不为过。但是自身那套神话兵装的再觉醒让他的精神急需休息。

克罗托站在窗前,她没有一点睡意。她喃喃自语着,像是在和谁沟通。站在窗口洒下的月光之中,她的那身衣服就像镀上了一层乳白色的光辉。

“你知道的吧,你只是我的凭依。”

“第一句话就错了呢,‘克罗托’小姐,应该说你是我的凭依。”

那声音从房间的阴影处——也就是所有没有光源的地方笼罩而来,形成了一个朦胧的回音,但是听发音还是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但这声音细细听来在口吻,转折和呼吸停顿上和克罗托别无二致。

同样的女音,为数不多的区别就是这个声音缺乏变化且机械,像是某种精致的模仿。

“你强调这个问题很多遍了,不是吗?但是我们彼此都拿不出来任何证据证明自己对这具身体的主权。”月光下的克罗托继续道。

那身在阴影处,不知具体在何方的,和克罗托仅仅是口气上有着细微差别的女声又一次响起:“证明这一点很简单,你在进入象牙塔之前的记忆是不是都如同湖中的倒影?”

“那应该说——在进入象牙塔之前我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你的意识,你的生存常识,你的目的在那段你的黄金岁月开始都是混沌一片,就像一个孩童。但就算孩童的趋利避害也在你这具青涩的身体里几乎没有。你只是一个学习一切知识的愚钝机器。”

“那只是你的推理!再说了你第一次出现时不是说了自己要一个宿主来生存否则无法在凡间行走吗?”

“需要我讲讲真相吗?”

“真相就是你只是一个已经陨落的神灵的神识碎片,冒充其它神灵的名字,好死不死地找上了我!”

“真相是你只是一个为神灵行走于凡间而特意制作的造物,就连意识都是通过你那求生的欲望和‘早已位于地狱’的耐性所后天铸造的无用之物。”

“不是的……”咬牙切齿,但声音逐渐微弱。

克罗托穿着自己的那套和艾普斯初见时的装束,她谈不上喜欢但是已经被她赋予某种意义的衣服夺门而出。

那阴影中的女声也随之无处可寻。

走廊上,两个穿着睡衣的男人在各自的房门前面面相觑。

“你出来干什么?”卡米罗·德·肖惊疑道。

“你出来干什么?”理查·拉昂满脸不爽。

“那我不是出来……”两人异口同声地解释道。但二人一看到对方也说了一样的话,随即脖子一硬,都不吱声了。

“两个大男人居然为了这点小事争一口气,真是幼稚。”

在走廊的尽头,克罗托穿着带袖长衫和短裙站在那里,脚上套着包裹着半截小腿的白色短袜。她用小皮鞋踢踏着原地,走廊那一块满是皮鞋跟和地板接触的响动。

“咳咳。”卡米罗·德·肖明显让步了,他知道这时候和同伴起争执不对。虽然他本人没什么同伴概念,但这第一次和别人一道同行的感觉还算不错,所以他为数不多的同理心开始起作用了。

“……”至于理查·拉昂?他表示沉默。

“你们这个时候出来想干嘛?”克罗托继续主持大局。

“我找杰米仔有点事。”卡米罗赶紧道。

“我就逛逛,单纯睡不着。”见卡米罗回复得那么果断,理查也说明了自己的目的。

“那看来我们两目的一样啊,王子。”

“请别这么叫我。”卡米罗摆了摆手。

“哦,这样啊。”

“我没睡,而且门没锁。说要找我的那位进来吧。”在走廊入口处,杰米·道恩的房间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略显疲惫但是吐词还算清晰。

“再!见!”卡米罗向着理查挥了挥手,转身、微笑着朝杰米·道恩的房间走去。

“呼……”理查·拉昂早已没了调侃的心情。

墙上的蜡烛已经点燃,长长的阴影拖在理查·拉昂的身后,最后以人形印在墙上——像是条黑色的尾巴。

但是克罗托却看到了一些危险的东西——那人形似乎在扭曲变化,最后化为了一条龙首和半截龙身的侧面。

西卡罗尔被吵醒了。

被隔壁的争吵所吵醒。

按理来说,他会一直睡到明天天亮,但是他在获得那身拳脚武装之后,身体有些……不正常——他逐渐能听到别人的心声了。这份洞察力是没有踏上超凡之途的他所不可能拥有的。而且被这种无意间听到的心声所惊醒,对他来说也是头一遭。

他在朦胧的梦境和现实的夹缝中听出了是哪两位在争吵。

杰米·道恩和卡米罗·德·肖。

他们本就不睦,这一点西卡罗尔是知道的,但是这次好像比之前在斯卡修特总督府的争吵还要不理智,还要针锋相对。

“你是说,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化为乌有?”

“是的,杰米仔。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我真的想给你那张写满了自大的脸上狠狠地来上两巴掌!你这个蠢材!”

“拉昂粗口*!我就知道你这个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的娘炮就只会推卸责任!我拉昂粗口*的你这个畜生!”

“那我就更不能顺着你来了,肖的卡米罗!做一个拓本很难吗?”

“那还不是你没这个实力守住我们的据点?一直在那里讲别人的问题!而且我再说一遍——别用那个名字来说我!我知道我名字是个什么意思,杰米·道恩。”

“够了!”西卡罗尔在这个时候一把推开门直接冲了进来。

卡米罗·德·肖对西卡罗尔那确实是心里带着些许畏惧的,马上给了还在床上的杰米·道恩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就退到了一边。

杰米·道恩则是马上下床穿着拖鞋站到了和卡米罗·德·肖对立的另一边,但是好巧不巧的是三人恰好站成了一个还算正的三角形。

“嗯。”见二人暂时停止了争吵,西卡罗尔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说你们两个家伙总算是知道‘责任’这个词怎么拼了。但是这还不够,你们还得知道‘合作’这个词怎么拼。我不想干艾普斯的活,但你们两个的举动让我不得不干了。”

“我……”卡米罗刚想说点什么,但马上就被西卡罗尔打断了。

“别再解释前因后果了,我们拉卡奇斯审判是讲证据的。”留下了这句不知是在揶揄谁,或是在陈述事实的不明所以的话后,西卡罗尔上前,一手一个将二人带出了房间。

理查·拉昂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和克罗托一起开始了他们的“闲逛”。

说是闲逛,其实就是来回踱步。

两人也不知道聊些什么,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打开话匣子。理查·拉昂并不了解这位克罗托小姐,更不知道“克罗托”这个名字背后所代指的意义。而克罗托也许知道些许内情但是一言不发。

不过这种尴尬马上就结束了。

西卡罗尔黑着脸直接冲进了杰米·道恩的房间,过了一会直接一手一个把两个刚刚不知道交流了些什么的杰米和卡米罗带了出来。

五个人就这样凑齐了。

漫长的沉默……直到……

“有谁知道现在几点钟了吗?”

这句出自杰米·道恩的看似无厘头,实则有点考虑的引子慢慢将在场的众人从各自的沉默中解放出来。

“午夜吧。”卡米罗在不知不觉中活成了那个话最多的绿叶,虽说他的气质和他现在正在做的事完全不相符。但是在理查由于自身心象和了解到真相后的双重影响导致他变得沉默寡言的如今,卡米罗的这一点点转变显得更加可贵。

“具体几点?”杰米·道恩继续提问道,“有人知道吗?”

酒馆里是没有时钟的,可能只有狄俄尼索斯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西卡罗尔向楼下看了一眼,狄俄尼索斯向他点头致意,酒馆里一个酒客都没有,但是气味还算温热,没有彻底冷下来。

(大概就是艾普斯上完晚班回家的那段时间。)

“午夜两点?大概吧。”

“嗯,差不多——午夜两点过一刻钟。”杰米·道恩取出了一只全新的表。打开表盖,时针和分针的指向十分明确,只有秒针还在一个刻度一个刻度地走着。

西卡罗尔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掏出了那只他被收养时就停转的表,上面的铭文“这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又准备为之付出多少呢?”还是原来的样子。

翻开表盖,那上面的指针最后指向的时间是十点差一刻钟。早就不转了,但指针倒是牢靠,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个时间。

西卡罗尔和杰米·道恩差不多同时收起手中一好一坏两个表。

“难得五人凑齐,我们开个会总结一下工作进度怎么样?”这种人多的时候就轮到杰米·道恩来主持了。

“我也要来吗?”克罗托有点惊讶。

“那得看卡米罗的意思。”杰米·道恩看了对面的卡米罗·德·肖一眼。

“我觉得很有必要。”卡米罗一反常态,神色凝重地说道。

“好吧,那么……就耗费十几分钟,总结一下问题吧。”杰米·道恩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道,“首先第一个问题——西卡罗尔你并不是超凡者,你的力量来自于何处?”

“这是你自己的疑问吗?”西卡罗尔谨慎地提问道。

“是的。”

“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听说你们拉昂神秘学研究十分兴盛,法师享有着比大领主还要高等的待遇,堪称拉昂王族之下的第一等人。”

理查听闻西卡罗尔这段话脸色明显有点不好看,西卡罗尔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杰米·道恩示意他继续。

“他们以踏上超凡之途为耻辱,只用自身来存储外界的‘玛纳’来转化为‘普纽玛’,并通过自己的魔力运用将刻印回路发展到极致。”

“会有代价——那玩意被称为魔瘾。”杰米·道恩插了一句,看他的神情似乎已经理解了些许有关西卡罗尔超乎常人力量的来由。

“我的力量来由和法师的途径相似。不过他们吸收的是魔力,也就是‘玛纳’。但我吸收的是‘信仰’,我甚至可以说奥林匹斯神族所有体系内的神灵力量的来源都是众人的‘信仰’。它存于心,并不流于形。”

“信仰?那玩意真的有用吗?”卡米罗说了一句很符合他风格的话。

“应该说是相信的力量,奥林匹斯诸神手中的法则也不是小孩手中的玩具。信仰之力本身只是助燃剂。”西卡罗尔解释道。

“额,那么别人知道供奉的是你这么一尊易怒的大神吗?”卡米罗倒吸一口气。

“神和人一样有侧面,真名只是他的正面。给予我力量的人可能只是在祭奠那场僭主夺权中‘丧生’的不幸双子;也有可能在拉卡奇斯乃至乌尔斯境内膜拜‘太阳’这个概念;更有甚者,在祭拜战争之神阿瑞斯时所传导的暴虐之情也会被神格相似的我所吸收些许。至于真名?会用真名给我传递力量的多半只有几个人吧。”西卡罗尔解释到最后笑了笑,但幅度并不大。

“所以你通过这种间接的方式收集了多少信仰之力?”理查突然开口道。

“按《藏书》的境界划分……天之境中的最高境——净火天。”

在场的剩下四人都吸了口冷气。

“也就是你每天吃饭,睡觉再顺带再练练技巧、练练肌肉就可以到净火天了?”理查·拉昂满脸难以置信地向西卡罗尔问道。

“额……对啊。进入净火天已经有几年了。”

“我的天!”理查用两只手上上下下狠狠地搓脸,希望有人能告诉他这一切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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