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阿克蒙德11(1 / 2)

为何,为何?

你会走呢?你会抛下我们一个人离开呢?

“这是惩罚,卢修斯。你要知道,这就是先知的命运。”

不是的,不是的!

哥哥是真正的贤者,怎么会受制于乌尔斯那虚无缥缈的所谓命运?

摸了摸我的头。

“呐,卢修斯。你知道的吧,大哥对我是什么态度,二哥又有病在身。所以,纪念我的任务就只能交给你了。”

“我,我知道了。但是……”

“没什么但是,卢修斯。这是公民大会投票所得的结论,我们不可能立于规则中去挑战规则。我们依赖民主而活,也要承担直接民主带来的后果。”

我看向他的脸。这是一个即将被驱离自己故乡的人所能露出的表情吗?在家里,这位盲眼的先知总是被父亲敬畏,被大哥厌恶,这个世界留给他的善意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母亲在不久前去世,这几年他过得愈发不如意。外界对他那神乎其技的预言能力更多的是利用和讨好,又有几个对他是真心的呢?至于我,我并不知道我对自己的这个三哥好不好。

太温柔了,那双被上天遮蔽的双目中是浑浊的,但是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怨气,还是那样的平静,甚至还有着那一抹淡淡的笑意,整个家里,我最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不只因为他是家中为数不多能接受我这个孩子气的天真说辞的人,而且他永远都是那一副温和的表情,从不怨天尤人、从不悲叹、永远在思考着,这在幼小的我心中比只会一板一眼规划一切的父亲,永远高贵从不放下身段的母亲,空会愤慨的大哥,被病魔折磨的二哥要好得多,好上太多。

在阳光下,他那灰白色的碎发还是那样规整有序,家里的马车已经备好了,要将他运往乌尔斯边境北靠拉昂的地方。

“最后一句话,卢修斯。”

“嗯,哥哥。”泪水已经止不住地往眼角边渗出。

“没有人会离开一个特定的人就活不下去。在没有我的时候,你要适应。”

“好,好的。”我已然泣不成声。

“少爷?卢修斯少爷?”

耳边传来了一个女声,睁开眼,发现我正躺在床上,那是回忆,我陷入了回忆。

好久都没有这样过了。回忆起那个男人——希尔特·阿克蒙德。

“呼……早上好,阿菲娜。”我强迫自己摆出一个笑脸面对这位佣人。

“啊,少爷。其实我是来提醒您,现在已经下午了。”

“什么!”

“今天您不是有会议吗?所以我特地留意了一下时间。结果等我忙完杂务,已经下午一点了。”

“今天下午六点的会,下午一点还好。”

“不,卢修斯少爷。现在已经下午四点了。”

“啊,这……”

“毕竟您忙到凌晨两点才睡觉。”阿菲娜摇了摇头,“这样对身体是很不好的。”

“那也不至于睡得这么……”

“外出的衣物已经为您整理出来了,如果有需要可以叫我,我就在门外。”言毕,阿菲娜走出了房间。

他走出了房间。

一如既往。

失望,是失望吗?

他永远都那么失望,对现状,对未来。而且永远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开脱?他永远都在为自己开脱。

“要我说,老幺总是对那个罪人念念不忘是有原因的。同病相怜?对,就是这个词。那个罪人害得我这个大哥在事业的高升期被迫下岗,只是为了什么‘警醒世人’?家族的荣耀那个罪人来说轻如鸿毛,那么,我对他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老爹。至于老幺么……呵,卢修斯现在是混得风生水起,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罪人的共犯。毕竟对那种家族里的蛀虫抱有同情也只能说明一点——卢修斯·阿克蒙德是个只有妇人之仁的家伙,成不了大事。”

“你太刻薄了,昆特。”

我盯着他那张老脸,心里嫌恶至极。(刻薄?我的人生从始至终都和这个家绑定在一起。而这个家呢?它是如何对我的?)

他看出来了,看出了我心中的愤懑:“昆特,这个家里,没有人亏待过你。就算是希尔特。”

“希尔特?希尔特!你还敢提那个混蛋的名字?这个家里的一切,他几时在意过?他眼里只有那些幻觉和意象!还有那个在他被放逐之前和他天天纠缠不清的索谬拉……”

“够了!昆特!”

他动怒了,我摇了摇头:“看来你的气量也就这么大,老不死的。”

“这就是你对你父亲说话的方式?”

“从那件事发生后,我就没把你当作我的父亲。”

“滚出去!”

我换好衣服一出门就听到了得尔修尔·阿克蒙德的怒斥,声音从二楼传下来音量依旧很大。我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二楼,正好看到了昆特·阿克蒙德从父亲的房间里低着头走出来。阿菲娜站在旁边,手上抱着我换下来的衣服,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我示意阿菲娜回去洗衣服,我则前去堵住了昆特的去路。

“怎么了,卢修斯?”

“你又惹老爹生气了。而且你老是待在家里,这样子不好……要不要我为你谋个公职?”我尽量用最和气的说话方式对他说话,但是我还是触及了他的痛处。

“这样不好,那样不好……那到底什么样算好呢?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还像是一个小孩子!卢修斯,就算你是家里为数不多的收入来源,那又怎样?我的工作,我的人生,我的一切!都毁了!你和得尔修尔至今都没有搞清楚这一点!这就是你们自我,自大,自恋的最大写照!”昆特近乎咆哮着说完了这段话,然后粗野地将我一把推开。

我没有任何反抗,我彻底地呆住了。原来,大哥是这么看待我和父亲的。当然,给我带来最大震撼的一句话是“你还像是一个小孩子!”在那之后,我便目睹着他离开了这里,离开了我们的家。

我回头看了看父亲的房间。

(要不要去看看呢?)

我想。

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父亲的房门前了。

(开门吧。)

我长出一口气,推门道:“父亲。”

看到我来,得尔修尔·阿克蒙德脸上的皱纹终于舒展开了:“哦,卢修斯!来,坐下!”

父亲年近八十却仍然站在辩论席上,当象牙塔现任院长忒弥克曾经问过他:“得尔修尔,你年纪已经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要站在那里引导学生们议论自己的理想?”

听说父亲只是看了这个跟他差不多老的老帮菜,说了一句话:“我不像你,我还有家要养。”

也是这样的,大哥失业了;二哥身体一直不好;三哥……算了,不说他了。家里能赚钱养家的细细算来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了。

身为他唯一能放心托付后事的儿子,我不想、也害怕辜负这位大学者的期待。

不过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家变得四分五裂?

是我三哥毫不避讳地写出了那篇预言并且堂而皇之地声明其真实性开始?

不……也许是从我母亲离开我们时就开始了。

早就开始的事不可逆转,后来所发生的只是在加速它的发展。

她是个悍妇、是个怨妇,她以“阿克蒙德家的复仇女神”这个名号在卫城广为人知。也许是因为她嫁入了日益衰落的阿克蒙德家,为我们一家带来了不俗的收益,所以我父亲虽然名声在外,但还是对他百般忍让。

她的娘家,也就是卫城当时最富裕(也是现在最有实权的)帕特里克,而阿克蒙德就算祖上显赫,但是我们家始终是外来者。现任家主得尔修尔·阿克蒙德在当时已经在象牙塔担任重职,但这个出身的问题是没法避免的。是不是城邦本土人是相当重要的。

当时帕特里克虽然极为富有并且用金钱大肆收买人心,在政客中人望颇高,但是在学者眼中,他们只是一些做海洋贸易起家的粗鲁生意人而已。“身着飞鞋的神赐福的可怜骗徒。”他们是这样评价的。

所以祖上阔绰,但是现如今陷入窘境的得尔修尔·阿克蒙德成了他们首要投资的目标。

卫城真小啊。

在得尔修尔·阿克蒙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的逼迫下,他迎娶了西律迪翁——也就是我母亲,这位拉卡奇斯卫城冉冉升起的学术新星的人生轨迹上从此染上了些许灰暗。

“赌徒。你知道吗,卢修斯?你母亲是个赌徒。”

每次谈到有关于母亲的事,我父亲就开始用这句万年不变的起手式来痛斥她——当然,这是在她离世后才兴起的一股新的浪潮。

但是再新的浪潮也会有褪去的一天。

我当时还小,并不知道父亲因为什么事开始有这种看法……但是昆特应该知道。

但是我实在是不想问他了,所以这个谜团也就遗留到了现在。

我只记得,我的母亲在忧虑和惊恐中逝世,在她彻底咽气前嘴上还在念叨着什么:“水仙花平原不会容纳一个罪人。”

说她在生命最后的时间已经陷入了疯狂也不为过。

从那之后,已经工作的昆特就和家里越来越疏远。

直到他失业迫不得已才回家,也在那之后被纳入了所有工作岗位的黑户。

但是我为什么如此幸运还能正常生活?我不知道。

在陪同父亲关上了他那打开了就几乎关不上的话匣子后,我向躺在躺椅上的他鞠躬,随后关上了房门。

可能,父亲是真的老了,他一直在回忆那些他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情境,在他不用应付家里那位悍妇的年华中,他的形象是那样高大。

得尔修尔·阿克蒙德。

一个承载了太多的名字。

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确定四下无人,我偷偷地用手背拭去了眼泪。

有人说,当一个老人开始回忆起自己的过往时光,他的心也就随之老去。

在父亲房间内的短暂谈话让我有了一种恍惚之感,就好像在他那滔滔不绝、活色生香的故事中,我的父亲他从未老去。

也许真的如此吧。

待我走向门口,昆特又一次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一次,他拦住了我。

“我爸又说我妈的坏话了?”他尽量装作平静,尽量不展现出自己的偏向。但是和他待了这么久,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站在哪一边?

“那个老不死的,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尊重’这个词怎么拼!”

“当年……算了。”

“你想问什么?那时候你还小,不该知道的事别知道。”

他明显是知道我要问什么的,昆特的抵触情绪一如既往,不过我相信他拦住我的目的可不止兴师问罪这么简单。

“门口有个人站在那里,问我是不是希尔特的弟弟。”

“谁?谁敢直接说希尔特的真名?”我疑惑道。

“可能是十几年前跟那件事有牵扯的人吧。那人穿得跟个死神一样,谁想过去惹他?”

“我去看看,就在门口是吗?”

“他可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穿衣因循守旧的人,但是说话倒是老气。”我甚至不想去搭理昆特那略带幸灾乐祸的“提醒”。

即使是在卫城,大家也没有什么穿传统服饰出行的习惯,在近一个世纪以来,拉昂、北国、甚至是斯卡修特这种民族风格极为浓重的服装都出现在了拉卡奇斯和卫城的街道上。渐渐地,在街上看到一个穿着乌尔斯传统服饰出门的年轻人,如果是在卫城擦肩而过人们会想这人是不是象牙塔的学员;在拉卡奇斯主城看到则会认为他家教死板。

这是个不好的兆头,至少在我们家里我和父亲都认为这是传统文化正在消逝的一个信号。

但是昆特则不以为然,他对于外国文化没那么热衷。但是因为他曾经的上司是个对外国文化仅仅是停留在“感兴趣”这个环节的门外汉,他就苦心去钻研了一些南辕北辙的东西去讨好他的上司——当然也没什么大用。但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他对我们父子两个对传统的看法有了些许变化。

穿过前厅,外面就是街道。支撑外部的立柱和可以从外界窥见一斑的拱顶结构同样也是可供等待主人接见的客人欣赏的。

在这情急之下穿的不是家里的睡衣,就凭这一项我就应该好好感谢一下阿菲娜。

毕竟她是为数不多我父亲留下来的佣人,待在家里这么多年,和我从小一块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关乎我三哥,无论如何我都要打起精神。

我盯着这片贵族住宅区中标注着“阿克蒙德——智勇双全,天资无双”的标牌,陷入了沉思。我此行是来找希尔特的弟弟——也就是他在拉昂一再和我提及要我多多照看的老幺。不知他的父亲得尔修尔·阿克蒙德是否又让家里添了新丁,但是我想,既然当时希尔特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老人家也没有再娶新妻的意向,那么这老四就是最小的了。

碍于我现在被卫城单方面通缉,我很不方便和其他人联系,而且我实在是不想给阿克蒙德家再招惹上什么麻烦。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做。

口信,只是一个口信不至于让神邸武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从神邸武士和宙斯之手的包围网中抽身对我来说易如反掌,要不是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说出口,以我的实力拖住神邸武士的主力肯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现在神邸武士的防御网有些松动,外部的人想进来变得容易了,里面的人想出去也变得容易了。但是这两者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西卡罗尔他不来最好。

他离成熟的标准还早着呢。

神邸武士要想插手主城那边的事得问过我的力量。

可惜这次没带达摩克利斯出来。

藏好我那颇为抢眼的扎卡义手,我走向阿克蒙德宅邸。

没过一会,我要等的人来了。

跟希尔特长得很像,但二人的气质有本质上的区别。这一位阿克蒙德更加愤愤不平,更加浮躁,更加易怒。

像是西卡罗尔。

但是我面前的这一位品行不端在我的神识中是暴露出来的。

“请问,希尔特·阿克蒙德的弟弟在吗?”

“我不是。”他明显愣了一下。

我是故意这么问的,毕竟希尔特·阿克蒙德这个名字在整个乌尔斯都被视为禁忌,以拉卡奇斯最盛。

“那请转告一下。”

我将义手藏在斗篷下。

在赫斯提亚的神殿找到赫斯提亚本人后,我将自己的斗篷还有一段话托付她传达给盖尤安和西卡罗尔。虽说已经露面,再穿个头蓬出门有点欲盖弥彰的嫌疑,但是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可能神邸武士的通缉令上面写的就是“通缉一名黄金义手斗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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