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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迟意说,“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该去打扰。”

他本来就是多余的。

祝渂听完,只觉心脏被人狠狠扎了一下。

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那么骄傲那么自信的一个人,是怎么从梁家走出来的。

迟意似是不觉他的反应,继续说着:“迟延兴很不是东西,见我妈妈再也掏不出钱之后,便把她带回乡里,下地干活,给他挣钱。”

那时候小迟意刚刚出生,需要喝奶,也需要人照顾。

梁梦没有带小迟意跑,也不知道如何跑。在那个年代,离开迟家,孤儿寡母,连生存下去都很难。

仿佛吃准了这一点,迟延兴不再维持他温柔绅士的表面形象,他变得像一个恶魔,从地狱来,抓着梁梦母子不放,吸血、啃咬。

起初几年还很收敛,可等后来迟意逐渐记事,梁梦的软肋越来越明显,他便越来越肆无忌惮。

吃喝嫖赌,迟延兴样样都沾,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拿着梁梦好不容易挣的钱使劲儿造。

迟意说:“杜叔本以为,我妈妈和迟延兴结婚后会很幸福,但那次同学聚会,他看到了我们的处境,说想帮我们。”

可杜友明那会儿也结婚了,两个已婚之人私下保持联系,本就落人口舌,更何况,知道杜友明曾经喜欢梁梦的人可不少。

流言是一把刀,让本就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梁梦痛苦不堪,所以她没有接受杜友明的帮助。

“我有一个姑姑,她对我和妈妈很好,迟延兴每次打我们的时候,她都会跑过来护着我们。我一直把她看作这世上除了妈妈以外唯一的亲人。”

到了陵园,迟意将车停好,从后座里捧出在路上买的菊花。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后来迟延兴不知道被谁弄死了,我妈坠楼后,法院便把我判给了姑姑。”

那时候杜友明刚带着迟意演完林澎的电影,在圈里已小有名气,拿了不少片酬。

这些,梁梦都没敢让迟延兴知道,或许是察觉自己时日不多,她便留了一封信,连同片酬一起,托人交给了杜友明。

“我的姑父并不是个好人,我知道他愿意接受我是看中了我的片酬。我还有个表弟,小我两岁,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正是要用钱的时候,所以他不会拒绝我。”

迟意当时不过四岁,这样天真烂漫的年纪,心思却重得堪比成年人。

他知道姑父不喜欢他,表弟也不喜欢他。这都没关系,只要姑姑还喜欢他就好了。

姑姑在哪他就在哪儿,姑姑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迟意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寄人篱下,饭不敢多吃,话不敢大声说。期间杜友明过来找过他几次,带他拍了几场戏。随着接触的次数变多,杜友明虽察觉付家父子,也就是迟意姑父的心思,但迟意毕竟还在付家名下,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能暗地里扣下大部分片酬,存起来,打算等迟意长大了,有能力了再给他。

“结果这件事还是被姑父发现了,他骂我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我姑姑跟他大吵了一架。我知道杜叔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但我不想让姑姑伤心,本打算下次见面让杜叔别再这么做,但我那小表弟却生病了。”

杜友明在最近的陵园给梁梦买了块墓。

从山脚到墓地的距离,刚好够迟意将故事讲完。

“他联合我姑父,一起逼姑姑将我送走。”

迟意至今都记得那一天。

他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迟玉是个女人,有了丈夫孩子之后,考虑的事情就变多了。

她固然对迟意很好,但在侄子和儿子丈夫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迟意最后被送去了福利院。

他在里头待了三个月,又被杜友明领养。

因为梁梦的原因,杜友明对迟意一直很好。

迟意原以为,杜友明将他接走之后,他终于能正常的生活,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到了站在门口的杜婶。

女人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杜友明和梁梦的绯闻迟意不是没听说过,他在看到杜婶的眼神后,心里豁然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结束,分明是另一个苦难的开始。

经历过这么多事,迟意早已麻木。

在踏进杜家房门那一瞬间,他便清楚地明白了,这世上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他早已孑然一身。

“杜婶不喜欢我,她一直认为杜叔心里头还有我妈。当时周围的人都在传,说我是杜叔和我妈的私生子,再加上她自己不能生育,所以一直没给我个好脸色。”

“流言实在太多了,上了高中之后,杜叔为了不影响我,就搬回了镇子。”

这只是明面的说辞,迟意知道,杜叔是扛不住了。

妻子日复一日的冷眼终于让他妥协。

“自那之后,我和他们俩见面的机会也少了。我借着杜叔的户口,还有之前演戏赚的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边打工边读书,好歹是上了大学。”

“满十八岁之后,我就将户口迁了出来,正式和杜叔划清关系。后来天娱联系上我,我便将志愿改到了上戏。再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左不过就是上大学,然后复出,再认识你,然后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山脚到梁梦的墓碑,有整整一百零九阶台阶,迟意数过很多遍。

到第一百零一阶的时候,他说:“这就是你想听的,我讲完了。”

迟意立在台阶上,祝渂落后他一步。

“我早就接受了自己会孤独终老的事实,先前之所以不敢答应你,说白了就是怕。”迟意声音冷静,一字一句说得确切:“祝渂,我说过,我就是个胆小鬼。”

怕真心被践踏。

怕再次被抛弃。

这些事在他心里压了很久很久,如今随着他的心扉一同敞开,无异于将已结痂的旧疤再次掀开,露出血淋淋的伤口,疼痛会使他永远清醒。

“迟意。”

祝渂开口叫他,心口胀胀的。

想再说些什么,但又发现想说得太多,竟是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地向他走近些,再近一些。

“我……”

“到了。”迟意打断他,“一会儿再说。”

迟意站在梁梦的墓前,心中情绪翻涌。

他盯着女人的照片看了许久,始终不曾眨眼,山风将衣角吹起,吹得双眼干涩。

发丝飞舞,乱糟糟的一团,像被人揉过。

“是您来了么。”迟意弯腰将花放下:“妈,我来看您了,好久不见。”

“这是祝渂。”迟意拉着人,说:“我带他来,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他笑了笑,自嘲道:“瞧我说的,您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男人吧。”

“一直没告诉您,一来没是怕您担心,二来是没必要。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什么的……对我来说都一样。”

反正不会爱上任何人。

祝渂本就难受,骤然听见他这么一说,下意识看过去。对方侧颜沉静,神色淡然,像是下一秒便要随风而去,恐惧使祝渂伸出手,紧紧将人握住。

迟意被他抓得生疼,却从放空的状态中抽离,一下子从深渊回到了人间。

他听见祝渂说:“阿姨,冒昧打扰,我叫祝渂,是迟意的朋友。匆匆相见,没来得及准备,下次再见时,我想换个身份。”

祝渂摸了摸迟意的头,目光温柔:“但是要先看您儿子同不同意。”

“迟意。”他垂下眼,说:“你要不要跟阿姨单独说会儿话,我去山下等你。”

迟意盯着他没说话,也没动。

祝渂就这么站着,安静地等了一会儿,他瞥见对方紧蹙的眉头,下巴绷得很紧。

忽然,手上一轻。

迟意将他松开,偏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祝渂朝着墓碑鞠了一躬。

见到梁梦,迟意需要独处,而他也需要时间思考。

直到刚才,他才知道,原来迟意朝自己走那么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

从还没出生起,迟意一直都在被人抛弃,对外界、漠视感情也是应该的。祝渂沉默地往山下走,步伐极快。

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他不该逼迫他,他怎么可以这么伤害他……

母亲说得对,经历过这么多,他的心上人还能长成现在的样子,已经很好了。

那么好的迟意,他怎么能……

不幸的童年,需要用一生来治愈。

祝渂想,如果迟意愿意,他想陪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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