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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师尊的遗言中所指——但无论如何,谢辞不能死。

这句话分明是师尊预见了在数百年后的某一日,星云观会被魔气环伺、为了谢辞与天下仙门为敌。

“其实,不必为难。”谢辞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淡,音色低沉,眉眼寡情漠然,线条凌厉的侧脸显得孤傲清冷。

一听此言,便知谢辞心意不改,压根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江横情绪难以压制,一声呵斥,“你住口!”

谢辞垂眸凝着他盛满怒意的双眼,平直的唇角不经意扯开一丝笑意,划开了脸上冷漠情绪。

闻修白心思敏锐,发现二人之间气氛不愉快,江横少有的红着双眼,满脸怒容。

转念一想,闻修白便明白了谢辞口中的‘不必为难’。

想来是要将自己交给白羽莲峰,任凭处置。

“不可。”闻修白道,“魔气来源尚不可知,再者此事既与你无关,又有什么道理让你去给姓段的泄恨?”

说完,闻修白一甩芍药花枝,气度华然,“是非曲直,善恶黑白又岂是白羽莲峰一家所言?”

萧翠寒眉心紧蹙,烟斗上白烟袅袅,眸光凝在谢辞身上,暗自思忖。

闻修白与三人说清楚眼下情况。

不出三日仙门便会派人攻打星云观,守山布防是头等要事,雅弦宗负责在方圆百里范围排布迷阵,将来犯之人的大多数阻在星云观地界之外;剑宗与符箓宗一道负责迎敌;牧云生虽不在山,但气宗弟子齐坐紫焘仙峰开仙云绘风大阵,引天地正气替守山正气,阻绝魔气继续侵入。

萧翠寒点头应下。

江横亦然。

三人看向不说话的谢辞。

面对师兄师姐,谢辞苍色双瞳静谧而深邃,平静地开口,“我想离开。”

江横眉心狠狠地皱在一起,眼眶暗红,“你知道山下有多少人在等着你吗?”

“我知道,”谢辞冷静地回答他,而后看向闻修白。

“只要我离开了,白羽莲峰的人自然会退去,山上也不会有弟子因我而无辜送命。”

“若你离开,又该如何自处!”江横低吼。

你要去死吗!

谢辞弯弯唇角,一丝薄笑,眼神柔和了几分,是离别前最后的温柔与宠溺,放轻了声音。

“我不会死。”

除非你亲手杀我。

江横头脑嗡嗡的响,他不知该做何表情情应对,喃喃自问:“你要我如何信?”

谢辞音色依旧温柔,带着不经意地宠溺,安抚道:“我答应你的,从未食言。”

能信几天是几天。

谢辞内心嘲讽自己,难免觉得悲哀了些。

谢辞离开星云观的那天是正月十五。

上元节。

剑宗大弟子晓梦迟最先发现师尊不在月栖山,他以为师尊是去了晓云峰,便没在意。

谁知,一直到傍晚都不见师尊人影。

晓梦迟亲自去了一趟晓云峰,并未在江师伯的山头找到师尊。

江横脸色煞白,一颗心被狠狠地揪紧,痛不可言。

如何也想不到谢辞竟会选择这么一条路,自作主张地离开。

要知道谢辞这般凡躯,莫说山下那群人,就是山上的弟子都能压制住他。

江横心神不宁,摩挲着手背上那朵寒英晚水,花瓣仍在便说明谢辞还活着。

至于活得好不好,有没有严刑拷打,这些他都不得而知。

胸口似被一块巨石压得密不透风,江横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眼下,江横就算再焦躁不安,也只能先去找闻修白商讨办法。

闻修白听晓梦迟说完谢辞离开之事,脸色骤变。

他不想失信于师尊。

哪怕他还未参透师尊遗言的第三句。

闻修白派人去探山下情况,打听消息。

回来的弟子却道,没谢辞下山的消息,相反山下的修士越来越多了,密密麻麻,灵气交织如云似雾。

“不对!”江横闻言震惊,瞳孔轻颤。

谢辞那时说过,他不想山上弟子无辜丧命,所以才选择离开星云观。

既是如此,谢辞绝不会偷偷摸摸地逃走,他应会光明正大地去找段别隐谈条件,让仙门勿要牵连星云观才是。

江横脸色难看,扭头望向闻修白。

闻修白脸色亦不好。

缘何如此。

正月十五, 人间上元。

长街小巷灯火通明,错落有致的楼宇飞檐挂着一排排白纸灯笼,偏生楼阁的处处窗扉都贴上了鲜艳的剪花。

红白之色, 对比鲜明。

空旷无人,繁华热闹。

无不充斥着诡异的矛盾, 这座城。

谢辞离开星云观, 再一次踏入了春山城。

本是萧瑟空城一座, 却意外遇见了许多已故之人。

那年随自己到春山城除妖的剑宗弟子, 其他襄助春山城的仙门道友……

雕心小筑敞开着门,能望见楼中摆着各式精美的雕像, 师如弗正与一个小少年讲述着雕刻技巧。

雪夜之下星月飘洒, 浮光融金。

他肩上落了雪,脸庞被清辉月明映照, 俊美的面孔宛若谪仙。

没有一丝烟火人气,谢辞目光阴郁, 气质漠然如冰。

西华苑前。

谢辞驻足,抬头看向门外挂着的灯笼。

与城里挂满的白纸灯笼不同, 这两盏是桃花色的宫灯, 垂着一把神庭盛典祈福时专用的千结穗, 光彩明黄, 看上去华贵温暖。

谢辞推门进去。

回廊曲折, 林木深深, 璃灯排路,寂静一刻。

牧云生与禅璎待在一块,在一座山水相依的仙苑中, 点燃一个又一个形似莲花的灯。

谢辞目光遥遥望去。

莲花七重,花瓣交叠, 点点光火透过素白的灵绢,将绢上刻画的金色梵文映亮,呈现出鲜活跳跃的光彩。

往生慈灯。

谢辞识得梵文,辨清灯下红线悬有刻画名讳的小签。

一盏又一盏的慈灯在眼前飘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划过眼眸。

生者,死者,皆为逝者。

是故人。

走了千年之久的路,他终于送江横到最后一程了。

却也形容不出此刻心情。

牧云生朝谢辞招手,示意他过来点灯。

谢辞敛去眼底多余的情绪,数不清的慈灯升空,如星如火。

自己的双手,早就染尽鲜血,如何点慈灯,送死者往生大道。

海棠未开,寒梅飞雪。

点完最后一盏灯后,牧云生遥望灯火长明的安宁景象,内心生不出去悲喜,平静如水。

他适才开口询问小师弟,“山上是否有事发生?”

这些时日,他与禅璎在西华苑,禅璎神力阻绝了外界一切信息。

谢辞道,“段别隐率仙门百家围攻星云观,我下山寻师兄回山。”

谢辞说的平常,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牧云生眉心紧蹙,纵他早有参星望气之能,算出星云观恐有大难,却不知来得如此之快。

牧云生开阵回山之前,禅璎抓住他的胳膊,温声说道,“你回去,只有一死。不如留下,与我在西华苑不好吗?”

“不了,”牧云生一双眉眼清凌凌地望向他,“我师兄在山上等我,师妹师弟也在等我。”

禅璎心中明了,“你不愿留下。”

牧云生道:“不愿。”

禅璎沉默一瞬,眼中弥漫着一片沉痛的悲伤,“那你,又为何愿意亲手雕刻神像?”

牧云生回身,手朝西京石观方向一指,语气平静的毫无波澜,“我觉得那里,缺了一尊神像。”

主要是因为神祠之中的壁画上有与自己气息相同的灵气。

尽管牧云生在此之前从未下山,不知自己与西京石观、与禅璎是否有所联系。

但都不重要。

他也不好奇。

师尊说他生来背负这个世界的天道,是不能下山的命格。

如若他下山,天道不存,非是星云观一家之劫。

而是天下同悲。

但为了找寻生死未卜的师弟,他还是下了山。

牧云生不与禅璎道别,只问谢辞是否要与自己一起回去。

谢辞摇头,声称自己毫无法力修为,就不回山了。

惊愕神色很快从牧云生眼底消散,而后是比夜色更深的沉默。

谢辞不会放任江横不管不顾的。

哪怕谢辞死也要死在江横身边才对。

但他却说不愿回山。

牧云生不明白,心中只觉怪异。

看着往日交好的小师弟,一时间竟觉有几分陌生。只嘱咐谢辞好好照顾自己,牧云生便离开了。

至此,这院子里只剩下禅璎与谢辞二人。

禅璎亲手做了一盏慈灯,书刻梵文,引血点灯,小签留了牧云生的名字。

谢辞自始至终什么都没做,侧身远眺,万盏星河。

无归处。

禅璎叹息一声,“留下来不好吗?”

凉风拂面,无人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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