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牛郎 (上)(1 / 1)

烈日当头,树根的眉头都要皱成小疙瘩了,本来十岁正是一个孩子天真烂漫的年纪,树根却满脸苦涩。他从小生活的村子叫郭举人村,因为前朝出了一个举人,虽说没给村子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就匆匆搬往了京城,但是一村人提起脸上还是觉得有光。虽然村子里家家住的房子都很破烂,尽管赶上灾年连吃饭都成问题,但唯独学堂青砖砌磊,里面的先生三餐无忧。村子里凑银子请了一位老秀才来教书,都希望自己家的孩子能如那举人一样光耀门楣。哪怕多识几个字也好。

但是树根却没学上了,原因很简单,他没父亲,交不起人人都避免不了的学费,前两年即使大雪纷飞,体弱的妈妈也要一家一家去敲门,借一些银钱来凑他的学费,,一同去的树根和妈妈在一起,穿的全是补丁,在人家的屋子里,顶着眼色和一些尖酸刻薄的言语小声请求。可是得来的每每都是嘲讽,不懈的言语。

很多人都劝树根的妈妈说还不如让树根去当个家仆,或者长工有口饭吃。穷家无业,虽然只有十岁但是树根总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自己要照顾妈妈。于是不顾妈妈反对自己不去了学堂,给地主家放起了牛,本来以为自己的生活会稍微有些起色,至少妈妈不用一颗鸡蛋也舍不得吃,攒起来还债。可是前几日妈妈为了还债,进山采蘑菇竟然从山坡上滚落下来,妈妈说着没事,但是表情非常痛苦,树根知道妈妈应该是摔伤了,没钱看郎中才说自己没事。妈妈从来都是这样,什么是都自己一个人承担。

几年前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虽说地方穷,但是年年交了赋税,买些下水,磨上几斗小麦吃顿饺子,年关也就算过了,闻着别人家炖下水传来的油香味,年仅五岁的小树根问妈妈,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吃顿饺子啊。听到这话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晚上小树根半睡半醒之间,竟然闻到了一股肉香味。以为是幻觉,却觉得香味离自己越来越近,缓缓地睁开眼睛,怕这梦一样的香味散了去。小树根从不埋怨妈妈不能让自己吃肉,他知道妈妈爱自己,但是一个女人没有丈夫支撑一个孩子读学堂,日子的辛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香味好真实,睁开眼睛后一碗饺子竟然摆在家里那唯一的菜板也是桌子上,妈妈看到小树根醒了招呼小树根过来吃饺子,小树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大口的吃起了饺子,烫的嗓子发疼,却又舍不得吐出去,碗里在小树根一阵努力下只剩下了三个饺子,小树根看了一眼妈妈,放下了筷子,给妈妈夹起了一个饺子,和妈妈说道:“妈妈,猪肉萝卜的,可香了,你尝尝。”妈妈只吃了半个就哄着自己睡觉了。说自己睡着了再吃。树根半睡半醒的时候,又看到妈妈对着一块木牌说话,夸自己懂事,还说一些生活的琐事,树根知道娘又想爹了,娘总说如果爹还在自己不会缺衣少食,爹是为了国家死的。可树根不明白既然爹是为了大家丢掉了生命,为什么大家对自己的小家充满讥讽。自己没有做错过什么啊。每次他说自己爹是英雄,同村的孩子都会打自己,让他说自己的爹是大狗熊,即使鼻青脸肿树根哭,叫,喊,可就是不肯承认,因为娘说过,爹是英雄。

第二天树根看着碗里的两个半萝卜饺子,下地打开了锅,里面的菜团子少了一个,妈妈肯定没吃,可是妈妈哪里有钱买的猪肉啊,自己上学堂这个家已经再没有一分余钱了,正想着外面起风了,树根看着风起来了,妈妈应该在河边帮忙浣洗衣服,这样可以让娘俩的菜团子中多些玉米面。

树根熟练地打开柜子,拿起了妈妈的棉袄,却发现今天的棉袄格外的重,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没吃早饭,拿了一个菜团子,扛着棉袄给妈妈送去了,当晚妈妈回来时,胳膊上竟然起了冻疮,小树根这才发觉妈妈的棉袄里竟然没有棉花,全是根本不保暖的芦絮。又看了碗里娘俩都舍不得吃的饺子,小树根突然哭了出来,抱着妈妈说:“爸爸就是一个大坏蛋,为什么保护了那么多人,却不保护我和妈妈,为什么啊。”

妈妈抱着小树根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的孩子解释,树根去锅里拿出了凉了又热的两个半饺子,自己吃了半个,让妈妈吃了两个饺子,妈妈搂着小树根说道:“小树根懂事了,知道保护妈妈了,妈妈不冷,妈妈的小树根很听话,也能保护妈妈。”常年吃不上一顿肉的娘俩,嘴里的肉没有一丝肉香,全是眼泪的苦咸。

树根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慌忙的看自己放的两头牛,还好牛在原地吃草,拍了拍小胸脯,想回家看看妈妈。于是将牛赶回了地主家中,急急忙忙跑回了家,回到家母亲慌忙的将一块破布藏在身后,树根上前拽了出来,上面满是乌黑的血迹,树根只觉眼前一花,头晕目眩半晌才缓过劲来,眼里满含着泪水说道:“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树根啊。树根只有你了啊!”树根的妈妈摸着树根的头说道:“小树根啊,妈妈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要像树根一样,努力顽强的活下去,千万不可以放弃。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不要,妈妈没有你树根活不了,不要死妈妈,我这就去给你买药妈妈,我这就去,你不要死。”树根声嘶力竭,母亲泪眼婆娑。

树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可以挨饿,可以冷的睡不着,但是没有了妈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去。飞快的跑出了门,去了定栾县的医馆,紧张的握了握手,想了想妈妈,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他们踢他,他跪在地上磕头,他们把他像扔小狗一样扔了出去,他还是再一次进了门在地上磕头。他身上很疼,医馆的杂役每一脚都钻心的疼,但是他还是踉踉跄跄的爬了进去。还是磕着头,他知道他没有钱,求不来母亲的药,可他不知道怎么办,他只知道自己的妈妈吐了好多血。他无比希望有一个男人可以替他挡下这些风雨,治好妈妈,让自己不在挨饿,不再受冻,不再被瞧不起。他没有。

眼睛已经看什么都是血的颜色了。可他依旧进了医馆的门,在门口磕头,掌柜一个眼色杂役就像拎死狗一样要把他带到后院,天下初平,死个要饭的没人会放在心上。命如微草,唾手可折。

一只手夺回了死狗一样的小树根,一个和尚踱步向前,众生皆苦,无所得之欲,不知生而为谁,所思所得皆是虚妄。施主不必置人于死地,他的药钱小僧出了。

看着手中的药,富贵人家可能觉得是一种唾手可得的东西,在树根眼中,手里的不是药,是妈妈的命。他紧紧地抓着包着药的纸,此刻给恩人磕头。把自己夺回来的瘦弱男子开口道:“回家去吧,记得你今日跪着,不能跪一辈子,人强千亲至,人弱狗也嫌。”树根只是一直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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