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章 杏花营(三)30(1 / 2)

杏花营欢腾喧闹起来了。那些衣衫褴褛的贫农们,一个个背着大口袋,像乱

纷纷的工蜂一般,拥挤在李大官人家的仓房前面,把应退的粮食背回家来。他们

笑了,杏花营笑了。

说也奇怪,还是同一个杏花营,顷刻间焕发了新的生命。人们愁苦的面容像

被一阵春风吹得无影无踪,田间地头和街头巷尾到处都扬着笑声。一切都充溢着

勃勃的生机。

高红并没有就此罢手,她懂得不整顿改造基层政权仍然是不可靠的。经过继

续发动群众,民主选举,终于把听命于李大官人家的村长、村副和其他干部撤换

下来。新选了刘拴柱担任村长,周秀女担任村副,光棍大叔也当了粮秣主任。工

作立刻有力地开展起来。

高红正准备回去报告工作,上级又下来了新的指示,要她乘此有利时机,掀

起参军热潮,动员优秀青年壮大部队。不用说,前方持续不断地战斗,部队必须

及时得到补充。

高红知道这种工作同发动减租还有不同:发动减租是发动群众为自己的切身

利益进行斗争,而参军则是要他们自己或自己的亲人献出生命。这是非同小可的,

工作本身是相当艰巨的。高红免不了走家串户地去做工作。好在这时同初来杏花

营不同了,村干部和党支部都配合得很好。

经过一个礼拜的动员,村里已经有十几名青年报名。高红虽然住在周二家里,

却没有动员国强参军。因为她看见周二背驼得那么厉害,心里很有点可怜他;如

果再把他的儿子动员出去,未免心中不忍。因此话到嘴边就咽回去了。哪知这天

她刚从一家贫农那里出来,却被国强截住。

“你为什么不找我参军呢?”他满脸不高兴地问,“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过去在高红面前,他是不敢抬眼睛的;现在熟惯了,把眼睛睁得大大地瞅着

她。

高红自然不能说出自己隐秘的情感,就笑了一笑,避开说:

“你是挺好的小伙了,我怎么会瞧不起你?”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呢?”

“我是考验考验你的自觉性嘛!”高红随机应变地说。

国强听了这话,高兴了。

“告诉你,我是决心要报名的!”

“这个……,我当然赞成。”高红说,“你先同你娘商量商量。”

高红这天跑了好几家,实在累了;晚上回到周二家,一倒在炕上就睡熟了。

夜半醒来,听见院子里还在悄声谈话。

只听国强用撒娇的声音说:“妈,你就答应我吧。你看人家都去了,我怎么能落到他们后边去呢?”

隔了一会儿,只听房东大娘说:

“孩儿,我不是拦你,你妈不是那种不懂事的,我是可怜你爹。你看他那个

样儿,刚刚四十几就成了小老头儿了。你走了以后家里的地可怎么办呢?”接着,

似乎有抽泣的声音。

“妈,你不要这样。”又是国强的声音,“村里说,我走了以后,村里会有人

代耕的。”

隔了一会儿,大娘似乎停住了抽泣:“话都是这样说,谁知道到时候会怎样!”

下面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固执的意念:“我想,拴柱哥不会说话不算数,再说

这是边区政府的政策。妈,你就答应我吧!”

“叫你爹说!”又是大娘的声音。

沉默下来了,没有再说话。大约停了一袋烟工夫,才听见一个充满决断的坚

实有力的土音说:

“孩儿他娘,你就叫孩儿去吧。打日本,这是正事。我周二窝囊了一辈子,

不能再让孩子也窝在家里!”

事情仿佛这么一锤定音,下面又沉默下来了。

不一时,听见大娘摸索着走进来,没有点灯,就在自己的身边悄悄躺下。高

红却再也难以成眠。不是别的,而是一种东西深深地感动着她,使她进一步认识

到贫农这个阶层。这个阶层,在农村中的地位最低,所处的境遇最困难,而他们

的革命性也最强。即如这次参军来说,也以贫农的子弟居多。尽管他们的生活最

为困难,但他们却是如何地深明民族大义啊!

扩军工作相当顺利。杏花营报名参军的青年有三十余名,几乎够一个排了。

举行欢送大会那天,县里区里和附近部队都来了人表示祝贺。高红的老同学、《晋

察冀日报》的记者晨曦也来现场采访。这天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参军的新

战士头上箍了块崭新的羊肚手巾,胸前戴着大红花,肩膀上或者腰里带着一双新

鞋,一个一个笑得像秋天的石榴咧着嘴儿。开完大会,干部们把他们一个一个扶

上马去。这时,他们的亲人也都前来告别。这场面自然十分动人。国强的妈妈拉

着儿子的手还不肯放,刚要张嘴说话,泪就刷刷地流下来了。挣扎了半晌,才说

了一句很平常的话:“儿啊,你要好好干啊!离家门近的时候,你就来看一看,

远了你就写封信来。……”高红在旁边看着,眼睛也湿润了。

一场大喧闹和情感的大激动过后,村庄寂静下来。

黄昏时分,西天上腾起一大片玫瑰色的霞光,村庄沐浴在夕阳柔和的余晖里。

高红借了一个大面盆,抱着衣服来到井台上,痛痛快快地洗了洗头,然后又洗起

衣服来。“高红!高红!”

高红听见有一个熟稔的声音唤她。远远一望,一个人正朝着她急匆匆地走过

来。高红一看他那圆胖脸和那副黑边近视镜就知道那是晨曦。他穿着瓦灰色的中

山装,领扣也没有系;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大概因为漏水,口袋染了很大

一块蓝色。一切都显出文人不修边幅的样子,抗大那种严整的生活痕迹,在他身

上似乎已经不多了。

“我找你好半天了!”晨曦满脸都是热诚。

高红笑了,示意他坐在对面一块大青石上,亲热地说:

“晨曦,我在报上看见了你不少的文章,你跑了多少地方呀,你真成了边区

的大记者了。”

“那个不算什么!”晨曦摇摇头,“我的那些诗你看了么?那是下了一些工夫

的。”

“诗倒没有看见。”高红带着歉意。

“哎呀,高红,你对老同学多不关心哪!我的诗,《晋察冀日报》、《子弟兵

报》上都有,《诗建设》上更不少。你没有见过《诗建设》吧?”晨曦说着,从

挎包里抽出一本油印诗刊递过来,“你瞧瞧,这是诗人田间、邵子南主编的,诗

人方冰刻印的,你瞧瞧印刷得多精美!在敌后能够出这样的刊物多不容易!”

高红擦了擦两只湿手,接过来。封面上是一个手提铜锣的农民,大手大脚,

粗朴厚重,一看那笔法,就知道是画家兼作曲家李劫夫的作品。再一翻目录,里

面有十几位边区诗人的诗作。其中也有晨曦的诗。

“你认识田间和邵子南吗?”高红抬起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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