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2)

海边,卡斯提尔伫立在波涛旁,凝视着自己的两个兄弟,久久不发一言。

“普朗克那个老东西喝多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最终,罗曼努尔开口打破了沉默,“但我觉得他只是在逃避,他不想面对离别的时刻,仅此而已。”

“那对兄妹也想来送别,但罗曼努尔拒绝了。”费尔南多说,“归根到底,他们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你做得对。”卡斯提尔对着罗曼努尔沉重地点点头,“如果他们在这里被人发现了,他们也许会招惹上一些不必要的敌人。他们与比瓦尔家族的恩怨无关,他们是外人。我能见到你们就够了。”

湿润的海风吹在他们的脸上,在上空盘旋着的海鸥低低地鸣叫,好像在附和着这场满溢悲伤的戏剧。

“一有机会,我们就去雷恩大公国看你。”罗曼努尔说,“愿你在那边能过得好些。这个王国对我们家族并不公平,你不必待在这里受罪。”

“你永远是我最崇拜的人,卡斯提尔。”费尔南多说,“无论他们怎么说你,你都是我心目中最有智慧,最勇敢的人。”

已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卡斯提尔伸出手臂,紧紧抱住面前的两个兄弟。

他曾想以几句轻浮的玩笑和友好的嘲讽作为告别,但事已至此,他不想让自己的两个弟弟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他不想离开,还远没到该离开的时刻,但他必须离开。

穿着盔甲的骑士戴好头盔,整了整腰间的剑鞘,又用手试探了一下背后的火枪,确认他还在原来的位置上。他在走出几步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位兄弟。而后,他走进海里,登上前往远方的船。

桑乔公爵遇刺的消息转瞬间便传遍了整个王国。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位传奇公爵的死去,并兴致勃勃地讨论他的死因。有些人说他死于精灵突击队之手,有些人则声称是被流放的卡斯提尔干掉了他。但这两种说法显然都算不得可信:精灵突击队怎么会出现在这么靠近首都的地方,而且不被巡逻队所发觉?被称为“痴呆三兄弟之首”的卡斯提尔纵然在先前的光荣决斗中阴差阳错干掉了巴尔提奥德,但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对待一整支以武力著称的威塞克斯家族的护卫队?

还有一种流传更为广泛,且荒诞不经的说法。这种说法的支持者声称希梅纳王室恐慌于比瓦尔家族的后裔重新崛起,又忌惮于威塞克斯家族在南部边境的庞大势力。于是在国王的直接命令和帮助下,比瓦尔家族的卡斯提尔与世世代代效忠于王室的王室卫队一起在城外狙击了威塞克斯家族的车队。

这种说法被绝大多数人嗤之以鼻。而他们反对的理由也相当简单纯粹:王室的权力来源于王国内显赫家族的支持,而威塞克斯家族对于希梅纳王室的忠心从没被质疑过。睿智的卡洛斯国王怎么会处决一位如此强大的忠臣?归根结底,还是四处游走的那些吟游诗人吟唱的故事搅乱了人们的脑子,使得本该专心于劳作和生活的平民百姓们沉迷于宏大的政治斗争和见不得光的阴谋论。下一次,当那些唱着诗歌的流浪汉再到门前讨要奶酪和清水,就应该用棍子把他们全部赶走,防止他们毒害孩子们的心智。

真相,就这么被埋在历史的碎纸中,短暂地闪耀一段时间后便黯淡地隐去。人们投身于庸碌和平凡中,再也不关心这些太过遥远的故事。正义?正义根本就不存在。没人在乎正义,人们只在乎眼前的利益。这种行为无可苛责,相反,这种行为应当被赞扬。

“赞他妈的蛋。”费尔南多咆哮道,“是那个戴着王冠的杂碎要卡斯提尔去做一个卑劣的刺客,否则卡斯提尔才不会去做这种肮脏的事情。他下了世界上最恶毒最混账的命令,然而他却轻而易举地逃脱了惩罚,凭什么?凭什么?”

“这就是我们正置身其中的现实。我们无能为力。”普朗克摇摇头,“喝酒吧。费尔南多。别说话了。”

利亚姆坐在马车车厢的角落,和一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挤在一起。他们有的还未成年,嘴唇边还长着细细的绒毛;有的则身材魁梧,嘴唇抿紧,腰间挂着一把长剑,不必说你也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营生。还有缠着头巾的少妇抱着孩子蜷缩在角落,尽力不与任何人产生眼神接触。

利亚姆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猜着她的真实身份。在漫长而乏味的旅途中,这是他最喜欢的消遣。

她可能是个一时疏忽的妓女,没有按时服用避孕的药草,从而怀上了嫖客的孩子。她不愿意失去这个孩子,于是从老鸨那里逃走,踏上了险象环生的独行之旅。她是个有点姿色的姑娘,即便她缠着头巾满脸灰尘,你还是能毫不费力地看出来。这样的姑娘独自一人上路是极其危险的,她可能会被路旁打劫的盗匪掠走,或是在途径村庄时被粗野的村民盯上。无论是哪种情况,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都活不下来。

她也可能是个士兵的妻子。她的丈夫在先前的精灵袭击中丧生了,于是她失去了居住的房屋和所有的财产,不得已而前往远方的亲戚家里避难。这种可能性比之前提到的一种安全许多,但仍有风险。在如今这种动荡的时局里,贫苦的人家填饱肚子尚且是大问题,谁还有精力收养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看她的样子,大概率已经为了这趟旅行耗费了所有的钱财。如果她无处可去,又没有钱可花,她就只能重新回到妓院里工作。她的孩子一样很难保住。

她也可能是个贵族的女儿,憎恶包办婚姻,于是......不,绝不可能。一个贵族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会缺钱花,她偷出母亲的一条项链来就足够在城外潇洒快活半年。她身上的衣服质地粗糙,稍微富裕点的农民都不会穿这种麻布衣服,更别提贵族了。她身上也没有任何标志家族的颜色和纹章,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她的长相看起来很像是欧菲尔公爵领的居民。那些来自思菲克海彼岸的移民都长一个模样,皮肤黝黑,缠着各式各样的头巾,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还说着一口蹩脚的萨兰曼尼语。

利亚姆还想过别的情况,比如她可能是个一夜激情过后受到圣母惩罚的修女。不过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在伊西德罗大王的兼并战争中几乎所有种类的强权教派都退出了萨兰曼尼半岛,如今宗教在王国内只是一个符号。在这里,君主登基不需要受膏,教皇也已经近百年没有向这里指派过主教。在一些偏僻迷信的地方,领主依然需要屈从于主教们的意志,因为他们只需要用几句话就能引起一场农民的暴动。不过在大多数地方,一名主教试图干预政治的结果就是被剥下教袍丢到监狱里,然后领主会指派一名更为乖巧的神父担任这个职责。在这种宗教环境下,没人会愿意去惩罚一个偷吃禁果的修女。就连那些最以古板和迂腐著称的白鸽派修士不也常常出没在妓院里吗?

“好了,流浪汉们。”马车的车夫在车厢外粗野地吼道,“只能带你们到这里了。抓紧时间下车!快从我的马车上滚下来!”

形形色色的乘客们一个接一个地踩着跳下马车,在宽广的原野上眺望着,寻找着自己的目的地。利亚姆则无暇去观赏眼前青翠的景色,而是从路口处的指向牌上迅速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时间不等人,他必须争分夺秒。

他遗憾地看着那位抱着孩子渐行渐远的少妇,若不是有要事缠身,他大概会在下车后一直跟着这位面容俊俏的少妇,然后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把她扑倒在地,撕开她的衣裙......再视过程的舒心与否决定是否留她和她的孩子一条性命。在遥远的异国他乡,这种事情与折磨和拷问一样,总能让他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真是可惜。

利亚姆快步走在原野旁的小路上,心中祈祷着能快点到达目的地。他从未信仰过任何神明,然而当遇到难关时,他总会向他们祈求帮助,从北方冰原的阿萨神族祈祷到旭耀帝国的奥林匹斯众神,再从法伦蒂亚大陆的圣母默西亚祈祷到思菲克海彼岸形形色色的各类神明。只要是他知道名字的神明,他通通都会向他们祈祷,一直到他们回应为止。

当然,神明们永远不会回应,所以利亚姆遇到难关时的祈祷也从未停止。但神明们总会以别的方式做出答复,有时是模糊不清的梦境,有时是突然砸落的厄运,有时则是一段安全舒适的旅途。

利亚姆凝视着面前荒凉破旧的小村庄,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又对天空竖起了拇指,赞扬众神为保障他人身安全而付出的努力。

尽管近些年来精灵突击队的袭击和道路上盗匪的猖獗让城堡内高贵的领主老爷们忧心忡忡,他们派遣全副武装的骑士和步兵在领地内不分昼夜地巡逻。可在这样荒凉偏僻的村庄内,依然缺乏足以自卫的武装力量。利亚姆粗粗地观察了一下村庄的地势,只要派遣一支不到十个人的骑手团队从山坡冲锋,就能轻而易举地占据整个村庄。这里食物匮乏,水源也不够充足,不能作为长期停顿的居所。但如果有朝一日奥兰德帝国的军队围困住马德兰城,在这个小村庄驻扎的武装力量能够保证补给路线的安全。

但他今天不是来侵略、占领和征服的,他是来找人的。

“我是约翰·波图卡莱,国王陛下派遣的特使。”利亚姆对着镇长举起小指上刻画着王室纹章的戒指,它来源于不久前死在他剑下的王室顾问阿历克斯,“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调查一桩叛国案件。”

“我们会尽全力配合你的调查,尊敬的约翰。”镇长沉稳地点点头,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每一道岁月造就的皱纹都流露出坚强的印记。

“利萨拉家族的阿拉斯卡来过这里吗?”

利亚姆简洁明了地问道。这里是利萨拉家族的封地,这里生活的百姓世世代代侍奉利萨拉家族,他们既不可能被金钱收买,也不可能被强权慑服。没人能迫使他们低头,即便是国王也不行。

事实上,在王宫内已经开始流传关于卡洛斯一世将下达诏令剥夺利萨拉家族领地的风言风语。而以利萨拉家族一向的桀骜不驯来看,等待着所有人的将是一场惨烈异常的内战。而这些村民毫无疑问地会站在利萨拉家族一边,即便这个家族并没有给予他们任何优待,甚至在这样混乱的时局里连一支军队也不愿意派遣给他们,他们仍然无条件忠于利萨拉家族,这就是他们恪守的忠诚。

“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村长摇摇头,“我们是个偏僻的小村落,对村庄以外的事情知之甚少。”

“仔细看看这枚戒指。”利亚姆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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