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日出东边云31(1 / 2)

封睿启与一灯直到午时才来到青云镇,随后直奔县府衙门。

途中见宁安客栈大门紧闭,还被贴上了封条,封睿启心中略感不妙。

来到县衙,门口的衙役刚进去通传没多久,那县令便忙不迭地出来迎接。

那县令拱手赔笑道:“大人怎得过来了?下官有失远迎。”

封睿启冷哼一声,将马上的尸体抛到县令脚下。

县令先是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又仔细一看,正是前日越狱出逃的鲁樵夫,不禁一时汗如雨下,强装镇定道:“多谢大人将这犯人抓了回来,下官失职,还请大人恕罪。”

“我倒是想想问问,这樵夫是怎么从牢狱中逃出来的?”封睿启冷眼看着他。

县令不禁更加慌乱,又抬眼看到封睿启身后还站着一个和尚,连忙问道:“这位大师是?”

一灯上前施了一礼,道:“贫僧一灯。”

县令又堆起笑脸,道:“原来是一灯大师,二位不妨随我入府再谈。”

封睿启见他对自己的提问避而不回,心中略有不快,但是事情还没有查明,也不好直接发作,便同一灯一起进了府衙。

封睿启与一灯刚刚落座,那县令便露出悔恨不已的表情,道:“都怪下官管理人手无能,那看守牢狱的衙役一个个松散懈怠,竟在当差的时候醉酒,才让那樵夫有了可乘之机,逃了出去。”

封睿启见这县令一脸痛心疾首,心中却是冷笑,他虽是在请罪,却在隐隐间要将罪责推给看守的衙役,自己只落一个治下不严的罪责。

他不理县令所言,直接问道:“我问你,那宁安客栈大门紧闭,贴上了县衙的封条,这是为何?”

县令不禁暗暗叫苦,若是那樵夫仅仅是逃出去,抓回来也就是了,怎知他逃出去后又闹出了人命,这下自己的罪责可就大了。但是此事非同小可,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只好老老实实交代。

正如都景文所担心的那般,原来那樵夫越狱之后,先是躲了起来,又等到深夜,伺机潜入客栈中,估计是要找那顾小二报仇。却不想没找到顾小二,一怒之下,竟将店里老板夫妇和几位住客都杀害了。

封睿启瞪了一眼县令,这县令便招架不住,惊惧之下竟直接跪了下来。

一旁的一灯也连连摇头。

封睿启寒声道:“我会将此事如实禀报给知府。”

县令闻言,自知辩无可辩,瘫软在地上。

福临镇林府内,都景文与宋薇薇盯着那白鹤,琢磨了很久,也没找出林文川诗中暗藏的线索。

此时已是正午,宋薇薇不禁抱怨:“师兄你饿不饿,我快不行了。”

都景文这才发觉腹中空空,便点头道:“先去吃饭吧。”

两人便要离开,宋薇薇回头看了一眼那白鹤,笑道:“先前看到这白鹤无人投喂,萎靡不振,还觉得它可怜,现在肚子饿了,便想把它烹了果腹。”

闻言,都景文一怔,旋即转身向那白鹤走去。

宋薇薇见状,错愕道:“师兄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不会真想把它烹了吧?”

却见都景文捉住那白鹤,对宋薇薇道:“过来,打开它的喙。”

宋薇薇虽然不解,但还是走了过去,打开了鸟喙。刚打开,宋薇薇便是一惊——那鸟喙的上缘,竟是被人贴上了一卷小纸条。

宋薇薇连忙将其取下,只见那纸条有部分已经被口水侵蚀掉了,打开之后,里面竟然还是一首诗:

“我欲乘风去,

大风劲且寒。

艳羡堂前燕,

风雨两不沾。

——林文川”

宋薇薇不禁苦笑:“这又是那林文川给我们出的谜题吗?”

“可能吧。”都景文点头,既然上一篇诗中确实有谜底,这篇多半也是如此。

林府的丧事大操大办,据县令所言,这林府老爷生前广施善缘,今日前来为他送行的人都汇聚在林府大堂之前,熙熙攘攘,人满为患。出殡之时,那场面浩浩汤汤,着实壮观。

林清平作为林府老爷的亲侄儿,披麻戴孝主持丧礼,脱不开身,都景文只能等他事毕再去询问。

林府院子里摆满了葬礼酒席,此刻宾客都去送葬了,酒席却还没收。都景文与宋薇薇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宋薇薇一边吃一边感慨道:“那县令说这林府之前还大摆筵席,庆贺林二公子归乡,却不想现在已经是喜宴变丧宴了。”

都景文点点头,沉吟道:“你说的有道理。”

“什么意思?”宋薇薇不解,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高深的话了吗?

“吃完饭再陪我去调查一下。”

“这林府不是都检查完了吗?”宋薇薇咽了一口菜,问道,“还是师兄你想到那第二首诗的谜底了?”

“还没有,不过,”都景文微微一笑,“或许我们能从参加那日宴席的宾客那里找出一些关于林府的线索。”

都景文记得那县令说,当日参加宴席的人中包括了王陈两家的人,于是二人决定饭后先去拜访王家,之后再去陈家。

王老爷在两人表明了身份与来意后,连忙将两人请了进去。

一阵寒暄过后,都景文开门见山道:“王老爷是否前不久赴过林府的宴席?”

王老爷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笑道:“不错,林二公子难得回来,林老爷高兴便摆了宴席,老夫有幸也在宾客名单上。”

“不知王老爷那日,是否见林府中有什么异状?”

“异状么……”王老爷露出思索的神色,缓缓开口道,“我记得那日,林二公子的神色看着不大高兴,也不理人,似乎是有什么心事。至于是什么事,老夫便无从得知了。”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倒是没了,”说罢王老爷看着都景文,笑道,“大人莫不是怀疑我?”

都景文也不否认,只是说道:“传闻王家近两年一直受到林家的打压,都说王老爷与林家关系并不如何好。”

“不知事哪里来的传言,竟然这样荒唐,大人莫不要被传言误导了。”王老爷说罢,见都景文似乎是不信,又解释道,“我王家与林府可是有着姻亲情分,我大女儿给了林老爷做妾,还生了林三公子,小女儿又嫁给了林家大公子。林府蒸蒸日上,我王家也与有荣焉,何谈关系不好呢?”

都景文与宋薇薇对视一眼,心道原来两家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宋薇薇于是开始上下打量起了王老爷。

王老爷见被这样一位貌美的年轻女子盯着,不禁浑身有些不自在,讪笑道:“不知这位姑……大人在看什么?”

宋薇薇道:“我在想,王老爷一下子痛失两位爱女,怎得这王府上上下下竟然不见丝毫悲戚之色。”

王老爷闻言一愣,旋即似乎是想起自己的两位女儿,面露悲愤,从眼角挤出两滴眼泪来,拉住都景文的手,哽咽道:“我的两位女儿英年暴毙于贼人之手,还请大人施展神通,查出凶手,为我女儿们报仇啊!”

都景文不动声色地挣脱开王老爷的手,淡淡道:“职责所在,自当尽力。如果王老爷还想起什么了,还请尽快告知我。我们先告辞了。”

“大人们不留下用晚膳?”王老爷挽留道。

都景文摇了摇头,婉拒道:“我们还有要务在身,不便叨扰,告辞了。”

刚出王府大门,宋薇薇便问道:“就这么走了?”

“只怕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都景文道,“你怎么看?”

宋薇薇哼了一声,冷笑道:“我看他是个十足十的老狐狸,没几句可信的。说什么跟林府关系好,怎么今日出殡不见他去?听说我说到女儿,又装出悲戚的样子,演技也忒拙劣了些,生怕我们看不出来他在装模作样。”

都景文摇摇头,笑道:“他是不是装模作样并不重要,我倒是更关心他所说的林二公子的心事是什么。或许把此事查清,就能找出凶手了。”

宋薇薇点了点头。

两人紧接着又去造访陈府。

不知为何,门房进去通传了许久,里面才派人领他们进去。

“大人们请用茶。”陈老爷的语气有些生硬,似乎事对他们的突然造访有些不满。

都景文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不免起疑,问道:“陈老爷眉头紧锁,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陈老爷抿了一口茶,不咸不淡道:“府上来了不速之客,所以烦心。”说罢又故作惊讶道:“不是说二位大人,还请二位大人不要多想。”

这下不愿多想也很难不多想了。宋薇薇面露愤愤之色,正要说什么,却被都景文拦下了。都景文笑道:“陈老爷日理万机,是我们叨扰了。”

陈老爷本以为自己的话多少会激怒二人,却不想眼前的年轻人看起来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回道:“哪有大人们查案子来的忙?今日大人造访寒舍,想必不止是为了跟我寒暄的吧?”

都景文见他话说到此处,便也道明来意:“我听说前不久陈老爷也受邀参加了林老爷的宴会。”

听他提到宴会,陈老爷脸上不悦之意更甚,道:“是又如何?莫不是大人听说了此事,便要把我抓了给那县令交差?”

“我等奉知府之命办事,若没有证据自然不会冤枉任何人,陈老爷大可放心。”都景文郑重道。

闻言,陈老爷眉头一振,问道:“知府?你们是封大人派来的?”

“不错。”

柳州知府封段锦的官誉在整个柳州境内,百姓们有口皆碑。见都景文点头,陈老爷神色稍霁,道:“既是如此,我自然相信,大人有什么话直接问便是。”

都景文道:“我听说那日宴席上,林二公子心事重重,是这样么?”

陈老爷冷笑道:“确实如此,只怕是那林文川在京城里惹了不该惹的人罢,他这种贪官污吏,迟早是有这么一天的。”

闻言,都景文挑了挑眉,意识到陈老爷话中有话,便问道:“此话何意?”

“大人当真不知?”陈老爷先是露出狐疑,却见都景文二人神色不似作假,才道,“那林文川自从中了状元,在京城做了官,便利用职权之便,四处打通关系,才使得林家的生意开始蒸蒸日上。非但如此,他林家竟然还开始插手我陈家的产业,抢走了我们好多位老客户,对我陈家处处打压。大人莫不是真以为那林老爷只是为了庆贺林文川回来才摆的宴席?他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向我陈家和王家耍威风罢了,只恨我没有一个能做高官的好儿子!”

说罢还不解恨,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那林府有今日,也是活该!”

都景文不置可否。

陈老爷又向都景文二人歉然道:“适才我以为两位大人是那陶县令派来的,那县令为了攀附林文川,与林府沆瀣一气,我陈家之所以一直在林家跟前抬不起头,少不了他在背后打点。我一时气不过,这才有所怠慢,言语冲撞,还望大人见谅。”

都景文了然,点了点头。眼看外面天色不早,想来林清平也该回到林府了,便道:“今日叨扰,就先告辞了。若是陈老爷日后有什么线索还请告知于我。”

陈老爷见二人要走,忙问道:“大人既来过陈府,想必也去了那王家吧?”

“不错。”

陈老爷便道:“那王家也与我陈家一样备受林家打压,人人皆知那王老头心底恨透了林家,偏偏表面上还要与林家亲厚,在那林榕森面前十分顺从,看那样子恨不得长出一条尾巴摇尾乞怜才好。此人表面上最善伪装,大人对他的话切不可轻信!”

都景文点了点头。

出了陈府,宋薇薇便道:“这陈老爷看着比那王老爷可信多了。”

都景文却是一笑:“两个都是老狐狸,谈何可信。”

林家垮台,备受打压的王陈两家自然不会毫不作为,他们彼此便成了最大的敌人。临走时那陈老爷的那番提醒,看似是为了都景文办案着想,又何尝不是想引导他们将怀疑之心放到王家上?

只是两人都说那林文川似乎怀有心事,想必是真的了。

两人随后回到了林府。

那林清平操持了一天,回到林府时已是面露疲倦之色,但是见到都宋二人,知道他们的来意,还是强打起精神,笑道:“大人久等了,请随我来。”

都景文点点头,三人来到后堂,林清平拿出一个盒子,在都宋二人面前打开,将其中的物件介绍道:“叔父一家都是在寝榻之上遇害,身上本不会带着什么东西。为他们换上寿衣时,我只发现了这三个物件——这平安符是在我宇川小弟身上找到的,但是只有一半,是在他胸前的里衣中发现的;那枚扳指是在我文川兄弟身上找到的,那行凶之人在杀了人之后,竟然也没将这扳指带走,实在让人不解;这最后一物,便是一把钥匙,一直挂绑在我大哥林武川的手上,却不知是用来开什么的。”

闻言,都景文不禁有些失望。通过这些东西,很难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稍稍打起精神,又问道:“昨晚开棺验尸,不知林公子对林府上下脸上刻的字有何看法?”

林清平闻言,不禁皱眉道:“此事实在是有损林府颜面,还请大人代为保密。”

都景文见他不直接回答,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我们猜测那些字与林府死者生前的事迹有着些许联系,不知这个猜想是否正确?”

林清平脸色难看道:“那凶手所刻的字岂可相信?我叔父一家皆是君子,还请大人勿要凭空揣测。”

见都景文似乎是不信,略为沉吟后又道:“倒是有一人脸上刻的字有几分妥帖。”

都景文眼睛一亮,忙问道:“何人?”

“宇川兄弟的生母小王氏。”提及这小王氏,林清平便面露嫌弃之色,“那小王氏当年仗着美貌,用尽了手段才攀上了我叔父,进的林府。据说此前她早与旁人私定过终身,却转眼又攀附我叔父,实在当得起一个‘淫’字。”

看起来,这林清平对那小王氏倒是颇有微词。

都景文点点头,道:“多谢林公子告知,我们先回去了。”

林清平将都宋二人一路送出林府。两人一回到住处,宋薇薇便忙问道:“那林清平的话可信吗?”

都景文道:“未必说谎,但是应该有所隐瞒。”

话音刚落,便有人来报,说是一个小孩求见,都景文便让人带他进来——来人正是林十七。

都景文听到是小孩,便已经猜到了,只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林十七道:“想来问问大人案子办得如何了,可找到了凶手?”

都景文摇摇头,道:“此案实在是错综复杂,令人找不到头绪。”

林十七闻言也不惊讶,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只道:“大人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都景文挑眉道:“你有线索?”

林十七不言,只是上前让都景文伸出手,在其手上写下了三个字。

都景文不禁皱起了眉头。

晚上,青云镇中,封睿启与一灯在府衙住下。晚膳时,为了照顾出家人,桌子上没有半点油腥。

封睿启看着没什么胃口,便放下了碗筷,看向一灯,问道:“大师可否说说你与那葛壮是如何成为好友的?”

一灯闻言,稍稍默然后才道:“此事便说来话长了。”

“贫僧与那葛壮相识于十年前,那时贫僧还是福台寺里的一个小沙弥。那日师父叫贫僧去山上拾点柴火回去,贫僧在拾柴时一时不慎跌进了陷坑,扭伤了腿无法逃脱,便等着有缘人前来相助。等了很久也不见人来,担心寺里没有柴烧,众师兄弟不知如何果腹,贫僧心中十分忧虑。直到傍晚,才有人来,来人正是葛壮,这陷坑便是他挖的。

他将贫僧救起后,说本想抓一些野味,没想到却抓住了一个和尚。

贫僧便问他,山中动物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抓?

他却反问贫僧来这山上是做什么。贫僧回答是来捡柴火的,他却问贫僧,这山中的柴火与贫僧无冤无仇,为何要将它们拿去烧了?

贫僧心想这人好不讲理,便道:这些动物乃是活生生的生灵,柴火如何比得?

他却说,听闻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怀,信奉众生平等,看来却不是如此。

贫僧问他此话怎讲,他回答,这野味是生灵,这世上的一花一草一木又何尝不是生灵?你们出家人烧柴火,食素食,又何尝不是在杀害生灵?不过这花草树木说不出话,喊不出声,你们便当它们是死物了。

贫僧一时语塞,这与师父素日里教的并不相同,故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又听他说,贫僧这一路上山,不知踩死蚁虫几何,跌下陷坑,又不知压死多少花草,岂不是罪孽深重?

贫僧听他这般说,只觉得天昏地暗、万念俱灰,心想佛祖定不会饶恕贫僧,死后怕是要进阿鼻地狱,竟在他面前哭了出来。

由于贫僧脚已扭伤,他便将我扶回了寺中。这便是贫僧与葛壮相识的经过。”

一灯说罢,封睿启只觉得好笑,没想到眼前这和尚以前竟是如此好逗弄,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问道:“如此大师便与那葛壮成了好友了?”

一灯却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那日之后,贫僧在寺中养了几日脚伤,也绝食了好几日。师父问为何,贫僧便将那日的对话说与师父听。师父听罢却什么也没说便走了,如此贫僧又绝食了几日。

记得绝食的最后一日,师父带了些食物过来看贫僧,贫僧当时早已饿得神志不清,拿起食物便开始吞咽,事后才知道竟然吃了五大晚白米饭。

贫僧吃那食物时,脑子里什么佛法、什么慈悲,统统忘却了,只想着这米饭怎会如此香甜,想着即便吃完这些饭菜后立马被打入阿鼻地狱,也是无憾了。从此便不再绝食。

有一日贫僧又去山上拾柴,又遇到了葛壮。他一见到贫僧,便问道:小和尚怎得又来拾柴,要知道杀生可是大罪孽。

贫僧只向他道了谢,并不多说。他以为贫僧是谢他救命之恩,便说贫僧本就是被他的陷阱误伤,用不着谢。却不知贫僧要谢他的却不止此事。

后来贫僧也时常在山上遇见他,一来二去便熟悉起来。贫僧有时会与他谈佛经,讲佛法,他或嗤之以鼻或深以为然;他则跟贫僧讲他生活中的趣事,身边人的故事。贫僧虽与他情感不通,却听得新鲜。如此便成了好友。”

封睿启也听得津津有味,不禁询问后文。

一灯说得口渴,喝了口水,又接着道:“后来,葛壮便娶了媳妇,成了家,就很少来山上了。有一次碰见,贫僧问他为何,他说是添了一个女儿,妻子一个人不好照料,便常常在家中照看妻儿。

他虽抱怨着辛苦,但说这话时却是笑着的,贫僧心想这便是尘世之人所说的天伦之乐吧。

再后来,贫僧做了比丘,不再负责捡柴的差事,便再没有去过山上。”

“那岂不是与那葛壮再也没见过了?”

一灯摇了摇头道:“又有一日,他来到福台寺中找贫僧。贫僧见他满面愁容,便问他发生了何事,他说是女儿生了大病,来这里祈福,又问贫僧能否每日为他女儿祈福一遍,贫僧自然答应了。至此他才勉强一笑。

又问我福临镇里有没有什么差事,为女儿求医已经花干了家里的积蓄,眼看着要无米下炊了。贫僧虽不知福临镇里如何,但知道这福台寺里正好有个抄写佛经的差事,便向主持推荐了他。

又后来,他又来找贫僧。他问这世上可有什么办法能化解人与人之间仇恨。

贫僧问他是否是与人结了仇,他告诉贫僧说,他有一手足兄弟,自小一同长大。

后来先后成了婚,他那兄弟的妻子嫁过来之后,夫妻俩日日吵架,总是他去劝和。竟没想到一来二去,兄弟的妻子竟然是对他动了情,一日便找了机会与他独处,诉说衷肠。

不曾想竟被他那兄弟撞见,便料定俩人必有奸情。任凭他百般解释,他那兄弟却是不信。后来兄弟的妻子怀了孕,他那兄弟便整日说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是个野种,他妻子听了日日郁结在胸,生产之日竟难产去世了。

从此他那兄弟便视他如仇家,他一家三口日子过得越美满,他兄弟便更恨他。

他本就对他兄弟心怀亏欠,想要化解恩怨却不得其法,便想来问问贫僧。

只是这仇恨向来困扰世人,贫僧也没能给出什么办法,只让他用真心待他兄弟,日久便能见人心。

或许是这时间当真能抚平仇恨,又或许是他的女儿太过伶俐可爱,化解了他兄弟心中的仇恨。他后来来到寺中时,满面笑意,说他与兄弟之间已经重归于好,兄弟待他女儿更是视如己出。

贫僧也为他由衷高兴。

前不久,贫僧最后一次见到葛壮。这次却不是为了祈福,也不是要化解仇恨,他说他要杀人,杀这青云镇的县令和他的至亲手足兄弟——正是那鲁樵夫鲁大。

贫僧问他为何,他说他亲眼撞见了那县令与那鲁大一起猥亵他的女儿。

贫僧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样可怖的神色,像是阿鼻地狱里的恶鬼。但是——”

一灯顿了顿,在封睿启的注视下又道:“贫僧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阻拦他。他那天离开后,便再也未见过他。”

说罢,一灯大师低头不语,封睿启也是默然。

那鲁大与葛壮之间,竟还有这般仇恨,难怪在杀死葛壮一家后,那鲁大独独藏起了葛壮的尸体,要让他死无全尸。

封睿启还欲再问,却见一灯竟然已经倒在桌子上,一探,竟是昏了过去。

旋即,他也倒在了桌子上。

房门被打开,一个衙役将脑袋探进来,见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昏倒了,便回去禀报。没多久,那县令便走了进来。

县令看到两人昏睡,还不放心,又让衙役走近打探,确定了没有反应,才放下心,笑道:“大人千万不要怪罪下官,下官也是没有法子。大家本都是在知府手底下办事,就该井水不犯河水才好,可你却偏偏不肯放过我。”

说着,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封睿启的脸,道:“果然是一表人才,想必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了,今日却要夭折在我手上。”

说罢,就要让衙役结果了两人。

突然县令只觉得后颈一凉,封睿启说时迟那时快,一手掐住了县令的喉咙,一手束缚住他的双臂。

县令大惊失色,想要挣扎,却只觉得自己仿佛被钢铁箍住,动弹不得,又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面色涨红。

一旁的衙役正要动手,封睿启大喝道:“谁敢动手?谁要是轻举妄动我便杀了这厮!”

县令连忙使眼色让那些衙役退下,哑着声音求饶道:“大人饶命,有事好商量!”

“县令大人刚刚不是还要让我夭折在你手上吗?”封睿启冷笑,却不看他,而是对着那些手持武器的衙役们厉声喝道:“我奉知府之命办事,你们可知敢动我会有什么下场?满门抄斩!你们还要为这厮卖命,竟不惜赔上家人性命吗?”

那些衙役本只是奉命办事,不想竟会有这等后果,这县令向来对他们也是呼来喝去,没有卖命的必要。一时间,竟有一多半人放下了武器,跪下求饶,剩下一半人看到同伴如此,也不再抵抗,同样是放下了武器。

眼见着所有人都反了水,这县令为官多年,竟是一个甘心为他卖命的人都没有。

封睿启一掌将县令拍昏,又命人取来绳索将其紧紧捆住,不是不想杀他,只是这县令虽是芝麻小官,却也是朝廷命官,他无权动手,只等把他带到知府那里再作打算。

想到既然要把他带往知府衙门,派别人押送又不放心,恐怕一时半会回不了福临镇,便又命人连夜带信给都景文,告知他这里的情况。随后快马加鞭,连夜带着那县令赶往知府衙门。

福临镇那边,县衙内。

顾小二睡醒时,都景文三人已经出门了。想着不好不辞而别,便打算等他们回来再离开——也是想着再见那宋薇薇一面,谁知一等就又等到了晚上,好在三人临走前在屋子里留下了食物,他才不至于饿着。

正听到外面都景文和宋薇薇回来的声音,正欲出门迎接,却又听到两人在谈案子,自己不好打扰,便留在了屋内,但好奇心又驱使他扒在门口偷听。

却听那都景文惊讶道:“你说陶学根——此地的县令是凶手?”

林十七点头道:“不错。”

“有何证据吗?”倒不是都景文不信,这陶学根近两日的举止确实有些可疑,都景文不是没怀疑过,只是一来陶学根作为一方县令,没有作案动机;二来,一想到陶学根是杀了林府上上下下数十口人的凶手,他的举止未免也太脓包了一些。

“我离开林府那晚,亲眼看到那陶学根身着便服,鬼鬼祟祟地溜进林府之中。”

若真是如此,那陶学根的嫌疑就大了起来。

“只是,陶学根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呢?平白死了那么多人,不仅于他政绩不利,还惹得一身骚。”宋薇薇不禁问道,“若要说谁能在林府死光之后得到好处,那也应该是……”

也应该是那林清平。宋薇薇却没有往下说。

都景文也赞同宋薇薇的看法,不禁带着疑惑看向了林十七。

林十七料到两人不会轻信,便道:“你们有所不知,这陶学根与林府姨娘小王氏一直暗通款曲、早有奸情,只是前不久被林老爷撞破,便说要传信给他那在京城作翰林院著作郎的儿子,要治他的罪。于是他见林二公子从京城赶回来,以为是要降罪于他,便恶向胆边生,先下手为强,杀了林府满门。”

都景文见林十七言之凿凿,却还是疑惑道:“虽然有了杀人动机,但是也太过激进了,一旦失败少说也是要满门抄斩的。”

林十七道:“他一个县令要杀人,自然有千百种办法。这林府在福临镇中一家独大,对其虎视眈眈的人也大有人在。他若是与人合谋,再买通大批杀手,自然会万无一失。”

“与人合谋?”

林十七冷笑:“王家,陈家近两年来一直受林家打压,还有那林清平也一直觊觎林府家产,与他们合作也并非不可能的。”

都景文却道:“都只是你的猜测罢了。再说,县令与小王氏是否有奸情还未可知。”

“你们不妨去看看那陶学根的字迹,与小王氏屋子里的情诗字迹是否相同。”

闻言,都景文心下一寒,沉声问道:“你怎知我们在小王氏屋中找到了情诗?”

林十七面对都景文的质问,却是神色如常道:“我在林府遇难之后曾回去过住过的别院,见过那封情诗,大人们将林府上下探查了一个遍,我便料想大人们肯定看到过那封情诗。”

理由牵强,却并非不可能。

林十七见都景文仍是不信,便又道:“若那陶学根不曾杀人,怎得开棺验尸那晚那般慌乱,一幅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此言一出,都景文心念急转,恍然道:“之前两次装神弄鬼之人是你?”

林十七也不再隐瞒,点了点头。

宋薇薇却奇道:“我当时见那人影,分明是成年人的模样,怎会是你?”

都景文想起之前在地上发现的火折子,解释道:“不过是在屋子外面点着了蜡烛,将自己的身影放大投射到窗户上罢了。你可还记得那装神弄鬼之人的声音?说是雌雄莫辨的鬼魅之声,也可说是尚未变声的孩子压着喉咙发出来的。”

宋薇薇恍然,细细想来,那个声音倒真的是与眼前林十七的声音有几分相似,只是之前从来未往此处想过。

都景文接着道:“他在林府生活了一年,对林府必然十分熟悉,若是装神弄鬼之后想躲起来不让我们发现,也是轻而易举的。”

“大人果然聪明,”林十七笑道,“所以大人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都景文也是坦然道:“并不全信,还需再调查一番。”

“如此,我便先告辞了。”林十七拱手告别。

送走了林十七,宋薇薇不禁感叹道:“师兄,你说他当真才十来岁吗?”

每次看这林十七的行为举止,皆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孩童,倒像是个精于世故的成年人。

两人回到屋中,不想那顾小二扒着门听得入迷,一打开门便倒在了两人的脚边。

刚爬起来,顾小二就看到宋薇薇冷冰冰的眼神,只听那宋薇薇的声音冰冰凉凉传入了耳朵:“你都听到了?”

竟是一副要杀人灭口的样子,顾小二吓得两腿发软,瘫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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