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唤醒零零一号(上)21(1 / 2)

脑科医院院长张东辉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直奔实验室。压抑了整夜的怒火既让他身心俱疲,也让他头脑愈发清醒,让他越来越理解何以历代君王都对来自帝国内部的叛乱痛下杀手。他无法忍受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着不为自己所知的事情,更何况这件事情还是为他所明令禁止。在昨晚接到举报电话之后,他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尽量消除此事的恶劣影响,尤其是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在他迈出更上一层楼的关键步伐时必须及时消除一切隐患。

是的,要不是昨晚打来的电话,张东辉将因为“五一”长假所取得的丰硕战果沉浸于沾沾自喜之中。他在这个长假几乎跑遍了全国。这里的“跑遍”,当然不是游玩,而是一一拜访了当今医学的学术权威;这里的“权威”,当然不是指他们所具有的学术价值,而是指他们能够决定其他人的学术是否具有价值;这里的“拜访”,当然不是张东辉个人的求师问道,而是向权威们发出一连串的邀请,邀请这些医学前辈光临脑科医院展开学术交流;这里的“交流”,当然不是说脑科医院的师生们多么求知若渴地希望聆听教诲——否则也不至于即便以旷工或是旷课相威胁也无法忽悠到足以填满会场的听众,而是惟有借助于讲课、演讲、座谈等交流形式,才有可能让权威们心安理得地收下数目不菲的劳务费,行贿受贿与多劳多得的差异也正在于此。如此迫切地希望获得权威们的首肯,自然是为了脑科医院的发展,而张东辉入选“东方学者”和“十大青年医学家”的申请能否得到权威们的批准,自然是脑科医院发展进程中极为关键的一环。是的,一切都是为了脑科医院。为了这个集体,张东辉可谓兢兢业业。

就在全国人民放松身心于“五一”长假之时,张东辉在为了脑科医院的发展而砥砺前行。长假过后,“东方学者”和“十大青年医学家”的评选也将迅速展开,而在此紧要关头,李希明瞒着他——也就是瞒着集体——搞什么实验,完全不顾及由此给集体——也就是给张东辉——可能带来的不利后果。是可忍孰不可忍!

实验室的门开了。叶倩叫了一声“张院长”,随后引着他走向会议桌。尽管自从半年前在实验室的落成典礼上发表讲话以来,张东辉再也没有踏入此处,但其内部的布局依然熟悉,唯一的不同只是当初的兴高采烈换作今天的肃杀之气,而与之相反,当初一台台冰冷的机器如今却似乎被唤醒了生命,一边发出嘶嘶的声响一边欢快地闪耀着蓝色的指示灯。

会议桌前原本坐着的两个中年男子起身以示礼貌。张东辉认识其中的一人,是此前协同建设实验室的万锋。他也知道万锋的身份,是全国排名第一的高校教授。尽管他对于万锋的物理专业既不感兴趣也一窍不通,但是,用心于专业之外才是张东辉的学问之道。万锋是皇城根下的知名学者,他所发出的任何褒贬之辞都有可能经由让人意想不到的人际脉络影响张东辉的一颦一笑。谁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惟有拘小节者才能成大事。张东辉是被医学耽误了的战略家。

张东辉迅速放低身段,满面春风地伸出双手,在紧紧地握住万锋的一只手的同时,热情地问道:“哈哈,是万教授呀!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呀?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哈哈!”在和蔼可亲的张院长面前,没有人能够做到冷若冰霜。万锋笑着回应了几句。因为提到“希明的实验遇到了一点问题”,张东辉顺势问道:“哦,希明呢?”

万锋将身体向一旁挪出一步,身后的巨幅高清显示屏迎面撞入张东辉的眼帘,他这才注意到在他的记忆中不过是墙上一面装饰的显示器正在工作。其所显示的是一段水面,水面上雾气蒙蒙,远处漂浮着一个近似三角形的物体,四周游弋着无数小船,最靠近镜头的是一个少年,枣红色运动服的胸前绣着书页托举原子符号的图案。

“这是……?”张东辉满脸疑惑,好在身居高位,出言一向谨慎,硬生生地将即将脱口而出的“什么电视剧”咽回到肚中。

“这是这项实验所呈现的一段记忆。”万锋解释道。

“一段记忆?谁的记忆?”张东辉的关注点永远是人。

万锋领着张东辉走向受试观察间。两人身后跟着叶倩和先前与万锋一同坐着的男子。张东辉知道万锋领导着一个国家级的实验室,这名男子想来是与其一同前来的实验团队成员。本着谨慎的态度,张东辉向男子点头示意以示友好,随后走进他从未驻足的观察间,两张病床上躺着的两个人让他大吃一惊。

作为此次问责的主要当事人,李希明显然已经陷入昏迷。他躺在左手一侧的病床上,头皮泛着青光,后脑处拖着一根拇指粗细的数据线,数据线的另一头是床头的脑机连接处理器。由于剃光了头发而且摘掉了眼镜,众人记忆中儒雅甚至略带羞怯的脸庞透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与之相邻的是躺在中间病床上的男子:脑后同样拖着一根数据线,此前显然同样被剃光的头皮长出灰白的短发,同样短而灰白的胡髭和胡须刻画着人生的苍凉,瘦削的脸庞几近嶙峋,苍白的嘴唇和不断冒出的涔涔汗水不禁让人想到死期将至。

张东辉觉得似曾相识,但也想不起中间病床上的男子姓甚名谁。这当然毫不奇怪:作为院长,他每日迎来送往,也算是阅人无数,还时不时地需要走访急诊部以示督导、查房住院部以示对每一个住院病人的关心。是的,学问不是靠头脑做出来,而是靠双腿跑出来的,既要奔波于各种关系,也要登台亮相于各种舞台。至于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或许就是他曾经匆匆一瞥的舞台过客。

问题当然在于李希明。可是,眼前的局面让张东辉觉得自已犹如面对风车的堂吉诃德。不对,风车好歹还会转动吧!凭借数十年的行医经验,张东辉知道此时即便是扑在李希明身上猛扇耳光,甚至搬出古今中外的各种刑具大刑伺候,也无法从这位陷入深度昏迷的人口中撬出片言只语。

“这就是你们的实验?”训斥是院长必备的一项技能,但语气和火候至关重要,必须既有威慑又不至于让对方心生逆反甚至反唇相讥。张东辉以不动声色的平和语气质问叶倩道,“院务委员会不是要求暂停这项实验了吗?”万锋及其随行男子并非下属,斥责自然只能冲着叶倩而来。

“‘五一’长假的前一天,李主任在街边的餐饮店遇到这位零零一号受试者,”叶倩指着中间病床上的男子解释道,“两人聊天时无意中提及实验,没想到零零一号极为感兴趣,并表示愿意成为第一个参与实验的受试者。李主任认为这是一个转机,所以召集我们开展……。”

“我再说一遍,院务委员会不是要求暂停这项实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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