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浮生半日闲（上）（1 / 1）

当万锋拖着行李箱走进脑科医院综合楼大门时，值班室的保安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笑着打招呼。半年前，万锋及其团队为了安装和调配实验室的设备南下东方市，他们在综合楼的顶楼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以至于脑科医院的许多人都以为万锋是东方医科大学设备科的技术人员。

这个实验室既是李希明研究心血的产物，也是万锋及其研究团队的智慧结晶。李希明和万锋从幼儿园时起就是同班同学，此后不仅一路同班到高中，而且在整个中学阶段都是年级的前两名。其他同学所能争取到的最好成绩是第三名，而第一名和第二名则犹如一个乒乓球始终弹跳在李希明和万锋之间。通常情况下，班级中的倒数第一名和倒数第二名往往有着唇亡齿寒的情谊，而第一名和第二名则形同水火、你死我活。李希明和万锋彼此竞争，却自始至终地情同手足。高中毕业后，万锋北上就读于全国专业排名第一的物理学系，李希明留在东方市就读于全国专业排名第一的医科大学。尽管分隔两地，两人仍然时时保持联系。他们各自在实验室和实习医院度过暑假，而将春节的假期视为两人促膝长谈的最为惬意的时光。

脑可视实验源于本科一年级寒假时的一次聊天。李希明谈到他所读过的一篇医学报道，说是一名妇女因为突发疾病而心脏骤停，尽管医生成功地使其恢复心跳，但她的大脑却由于缺氧而遭受严重损伤，如此陷入深度昏迷长达十一天之久。医生告知病人的丈夫，称她无望从植物人的状态中醒来，悲痛欲绝的丈夫最终同意医生撤除了生命维持系统。但是，五个小时之后，这个医生口中无望醒来的“植物人”突然开口说话，说是想去夫妻俩常常光顾的一家餐厅吃饭。医生称这种反应不过是“回光返照”，但是，丈夫决定满足妻子“最后的”愿望。两周后，这名妇女不仅基本痊愈，而且还能回想起昏迷期间医生在她身边所说的话。这则报道在李希明的心头留下了一个疑问：昏迷的人存在多少感知？他们是完全没有感知、对外界完全没有反应，还是知晓自己的处境以及身边的人和事，只是他们无法让人知道自己的感知、无法做出反应？

李希明甚至列举了若干数据。他说：“在针对所谓无意识患者的诊断中，事后被证明属于误诊的比例大约是百分之四十，这些患者表示他们在当时存在意识，只是没有能力对外界做出反应。”他询问万锋：“物理学能否对这个问题做出解释？”当时只是大学一年级、只是学了几门公共课的万锋只能沉默以对。是的，人类已经能够探索其他的星球，却对随身携带的大脑近乎无知。这场谈话在两人心中埋下了问题意识，也开启了两人未来的研究方向。

数年后，李希明前往哈佛大学攻读神经科学博士学位，他的研究方向是借助于神经生物学和计算神经学的方法破解大脑的活动信息，而万锋则在与哈佛大学相邻的麻省理工学院攻读量子物理学博士学位，他所研究的是人脑的量子力学机制。两人获得博士学位后，又都各自返回自己的本科母校：万锋在任教之余领导一个国家级的实验室，而李希明则成为了这个全国排名第一的脑科医院的学科带头人。

两年后，在父亲李伯瀚的资助下，李希明的研究团队与万锋的实验室共同研究和建造了全球首台神经元感官数据可视化处理器。借助于神经数据成像技术，研究者不仅可以真正地“看”到诸如植物人等所谓无意识的患者是否存在感知，而且可以真正地“看”到患有脑部疾病和精神疾病的病人所感知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尽管征募受试者的工作与万锋无关，但找不到受试者就意味着实验无从开启。万锋感受到了手握屠龙刀而天下无龙的茫然。他心中焦虑，却因为顾及老友所承受的压力而从未有过一声催促和抱怨。昨天夜里，他惊喜地收到李希明的一则微信留言，随即订购了今早的首班高铁车票。尽管面临“五一”长假的客流高峰，但愿意起早的乘客毕竟有限。当正午的阳光直直地落在地面时，万锋已经走到实验室的玻璃门前，门铃的蜂鸣声唤来了一个女子的妙曼的身影。

“万老师好！辛苦！辛苦！”叶倩开门接过行李箱，笑嘻嘻地与万锋打着招呼。

“哎呀，是叶博士啊，好久不见！李希明呢？”万锋不善寒暄，任何交谈都是直奔主题。

“哦，他正在给零零一号做头部扫描。要不，您先休息一会儿？”叶倩领着万锋前往生活区，经过受试观察间时，雾化玻璃透出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零零一号无疑就是那个受试者。万锋觉得心头的一块石头落地，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一番盥洗之后，他换上实验室的工作服。厨房的餐桌上已摆上了外卖的饭菜，李希明、叶倩和一个光头男子正围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喝茶。

见到万锋，李希明快步上前与他双手紧握，两人都因为夜里睡得草率而略显疲惫，又都因为绝处逢生一般地峰回路转而容光焕发。早在调试实验设备时，万锋就与叶倩相识，两人之间无须多做介绍。李希明此番只是介绍万锋与韩山相识，但对韩山的介绍只是蜻蜓点水。尽管李希明和叶倩都知道韩山的副行长身份，但两人都默契地佯装不知。李希明只是用了一个“老朋友”的万精油标签，万锋知道医生对于病人、实验者对于受试者均承担保密义务，自然也不多问。

众人围坐餐桌边吃边聊，李希明介绍了当前的进展。他说：“这项实验我们期待已久，也准备得非常充分，只是……真正到了启动时，还是有些仓促。现在是‘五一’假期，许多人都已外出度假，我们正好利用这段难得的假期安安静静地迈出实验的第一步。目前，实验室的人手略微有些不足，就请小叶博士多担待一些。我昨晚给丁杰和孙浩然发了微信，他们昨天一个刚刚到了什么岛旅游、一个正在什么度假村泡温泉，听到消息后都很振奋，孙浩然甚至说要‘抛妻弃子’赶回来……”李希明在戏谑地说出“抛妻弃子”后突然停顿，仿佛舌头正在急踩刹车。叶倩注意到他脸上的尴尬，也注意到他没有通知实验组的另外两名成员——汪俊和余虹丽。她自然知道为什么没有通知这两个人。

李希明稳了稳心神，接着说：“呃呃……他们说要立刻飞回来参加实验。大概明天就能赶到。目前，神经手术机器人已经完成了脑部扫描，正在利用我们吃饭段时间进行计算和手术定位。今天下午我们可以安装脑机接口，余下的时间可用于设备调试。明天正式开启脑机对接并通过量子计算实现感官数据可视化。根据我们此前拟订的实验方案，三天的时间完成一个受试者的实验可谓绰绰有余，我们完成整个实验后有一天的时间可用于打扫战场，另外还有一天的时间休息。”

李希明的目光转向万锋和韩山，继续说道：“最后留出一天一是方便万老师返程，二是在实验结束后给零零一号受试者做一次全面体检。这个‘五一’长假可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哈哈。等到假期结束，我们的研究以及今后的人生都将跃进一个新的阶段。”

一切都显得顺利。李希明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人已经轻松得近乎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