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1 / 2）
熙福元年，十月二十七日，武昌郊外。
残阳如血。
乌泱泱如同一条长蛇般缓慢爬行的大军已经停止行军，正在搭建营帐。
屈昭和一个六七岁模样的童子在黄土之上面对面跪坐着。
“原儿，在我开拔初时，你问我为什么刘青携带如此军势奇袭强攻，使尽解数，前线战报一直都是高唱凯歌，可陛下却不依不饶地以驱使景大夫七十之躯奔赴那修罗战场，来逼迫我出兵。
过去一个月里，你看见了刘青从志得意满，到烈阳下在我帐外跪请一天以求我的原谅，看到他从大权在握，到沦为刘整和三郡客军架起来的花花台子。
你自己可找到了答案？”
屈昭很是开怀，他身上的职责太多太重，家族中的蝇营狗苟以权谋私令他厌恶，却总逼不得已，这些事压的他踹不过气来，也只有教导自家子侄，才能让他有些慰籍。
“叔父这一问，问的差了，天底下的道理，书里早就写透了。
春秋上说，鲁隐公五年春，隐公想要违背常规去到棠地观鱼，有一位正直的大臣，臧僖伯劝阻他说“凡是物品不能用到祭祀和兵戎的大事上，它的材料就不能制作礼器和兵器，所以国君对它就不会有任何举动，国君是要把百姓引入正轨，善于取材的人”因此演习大事以端正法度叫做轨，选取材料制作重要器物叫做物，事情不合乎于，轨和物，叫做乱政。”
对面的童子引经据典，反倒说起了元戎和皇帝的不是。
“好个小童子，敢教训陛下了。”
屈昭对自家侄子的引经据典很是满意。
对资本雄厚的人来说，人生经验并不需要刻意去灌输，让晚辈尽管去做，成功与否并不重要，失败往往才是能最为让人牢记的教训。
屈昭起身，转向营帐的一面，远处尘土飞扬，号子喊的震天响，本该未时就扎下营帐，可屈昭却硬是快到了酉时，才下达命令，为了在天黑前立下营帐，整支大军已经除了哨岗和斥候，全线投入扎营。
无数赤裸着上身的劳役和降卒，正努力地把超越自身体重的木头扛上自己的肩头，身着轻甲的士卒也抱着并不轻便多少的帐篷四处奔驰。
“原儿，抬头看看，这就是乱政最直观的体现，原本只要五千降卒就能完成的工事，可叔父只拖了一个时辰，就需要全军上阵。”
屈原抬头望去，只是沉默，他心里对叔父为了教育而折磨手下士卒的行为极为不满，却从小养成君子性格，让他不敢多嘴。
“圣人教导世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所以圣人的名字到现在还没人知道。书上的道理有时很有用，可也会害了你。
知道姚古吗？”
屈昭突然莞尔一笑，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对屈原发问道。
“姚古？也读圣贤书？”
屈原好像被雷击中了一样，身子站的直直的，僵硬的回道。
这实在太过骇人，姚古？这个天杀的反贼，直接主导了楚国百年来最大的一次危机的天字一号反贼，例来都是被宣传成三首六臂，铜皮铁骨，每日食人肉，饮人血，寝人皮的罗刹形象。
甚至要不是丁峰阳的强力打压，描写姚古和已故的孝仁明皇后的那些事的小本本早就满天飞了。
这样的人，就该目不识丁，穷凶极恶，就该看见读书人就打杀殆尽，立下誓言要将普天下识字的人杀绝。
他怎么能读书呢？
“不但读，学问更是列国最为顶尖的，齐国稷下学宫的姬昭，晋国的姬风，蜀国的巴清，是如今天下的三贤，可原来却是四贤。”
屈昭先是爽朗的笑了好一阵，然后再是给他的小侄子解答。
“你以为姚家一个陕西破落户，家里连根进士及第都没有，祖上更没有个二品以上大员，你觉得姚古单单就凭借一个好女儿，就能坐上陕西道大行台尚书令，这个干脆自治陕西的职位吗？”
屈原神情很是纠结，就好像便秘了一样，少年人总是天真的，他们觉得人都是色彩鲜明的，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可这世上所有的事，恰恰就怕绝对两个字，姚古当年做的，在朝廷看来就是改天换日，是反贼，是要斩尽杀绝，可在太子一系和陕西派看来却是破局的最为锋锐的一把钢刀。
如果一个人只会从自己的立场来看待事物，那他只能是幼稚。
“孝仁明皇后之所以是皇后，是因为她是姚古的女儿，姚古当年可是文武双全，可惜叔父当年发了毒誓，要抹去这人一切功绩，不然今天夜里你就不用睡觉了。”
屈昭说了好像没说，拍拍屁股转身就走，独自留下屈原在风中凌乱。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屈宁手上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从刘青身边走过，看他的神情，似乎感触颇深，想必年轻时也是和哪家小女子私定过终身，后被老父棒打鸳鸯的苦命人。
这般好学的模样却也看不出之前那副逮住读书人就打，满嘴都是牵连责怪的吃人形象。
刘青只是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这个简陋的营帐，若不是连支踵都没有，他刘大将军的腿早就跪麻了，
他不在乎屈宁，他如今位至上军将，下一步就是中军佐，再下一步就是至高无上的，闪着金光的，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军将，即元戎一位。
屈宁说到底不过是依附在屈昭和屈氏庞大羽翼下的一只耀武扬威的只配喝泥水和吃腐鼠的小小麻雀。
屈昭才是饮甘泉和栖梧桐的真火凤！
他刘青未必就不是飘渺于人世的玄鸟！
“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