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吱呀。”

御书房的门被打开了,四五个小太监好像身后有讨命的冤魂在追赶一样跑了进来,一时间打翻声嘈杂声争辩声大作,可里头忙的分身乏术的太监们甚至连抬眼的兴趣都欠奉。

上行下效四个字现在很生动地出现了这座熊彻影响力最大的宫城内。

原先肃皇帝在位时,皇宫里的人懒散随意,凡是有了差遣,先要看油水丰厚程度,后若是没了办法,就又要推三阻四,若是意思还没有到位,那就是只有一个拖字,得了赏赐立时就央求采买太监出去买些时兴物件,奢靡之风大行,甚至敢于利用职务之便,携带皇宫内名贵器物出去售卖。

可熊彻就不一样了,年近二十的他还是朝气勃发的太阳,他勤劳,勇猛,敢于做一切事,不喜奢侈,他是先皇帝绝对的反义词。

当这位吝啬到了极点的皇帝登基一切都改变了。

漠北的羔羊鲜嫩,伺候皇帝御膳房用的自然都是顶好的小羊羔,专门找皇商从漠北选,不是选羔羊而是选母羊,只是一生下来就往郢都送,从送到的头天起就专人看护喂着,莫说生病就是少了两撮毛都是杀头的罪过。

辽东的鸡汤更不必说,醇厚非常,是在那白水黑山的老林子,找了女真人,伏了一个冬季才捉到的一对林下鸡,头上的冠子比一年前贵妃娘娘花了十两黄金买来的胭脂都红。

长江的鲥鱼更是美味,郢都离长江可是六百里远,老天呐,这鱼送到都还是活的,可熊彻却只是皱着眉让人将他们给太后送去,自己只是就着一碟咸菜,一壶茶水就能吃下晚膳时,所有人就知道天变了。

点了三十年的长明灯烛,被大诗人李咏称为“宫城灯如昼”被封锁入库,每天晚上只许点一根蜡烛,连灯笼都要三人共用一盏,天可怜见,这方圆五十里的宫城,路有多少宽,这几个月来摔伤的太监宫女可算是不计其数了。

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天还没亮就试问在这样的对自己苛责到极致的人手底下做事,谁还敢像之前一样。

先帝往常每日都要去散心的御花园,一应名贵花草都被采摘出宫抛卖,如若不是贵妃实在体弱干不得重活,这位皇帝陛下甚至想逼自己这位新爱妃下地干活再省一波开支。

不同于先帝在位时琳琅满目的陈设,这位皇帝对他的御书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

所有华而不实的东西第一天就被扔了出去,有的只有堆积如山的奏疏。

那张御案埋身在等人高的奏疏中,所有初次觐见的人一开始

无数小太监鱼贯而入,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抱着等同他们头颅高处的奏疏。

自从海空加入,诸多承了海空情的士人,加上早已对天然阻隔士人上升的卿族积恨久已,纷纷同仇敌忾,奋笔疾书。

一时间,请立贵妃为新后的奏疏如雪片般涌向了御书房中,熊彻的桌案之上。

各卿族猝不及防之下,甚至被一些好事的太学生围了府邸,日夜唾骂。

幸运的是,这位皇帝因为这些事,近日一直未开朝会,不然早已蓄势待发的诸位大臣怕是来一场死谏的好大戏。

熊彻的桌案早就被堆满,甚至他十步之外的地上都已经是这奏疏的天下了。

他闭着双目,心中郁闷不已。

先帝子嗣众多,太后更是生子四人,他早年养于太后之手,可太后天性薄凉,只是找了几个老宦官教他识字读书而已。

至六岁,先帝给他找了四位老师,这才算学了正经学问。

好玩的是,偏偏那四个老师都是赤诚君子,对天下事总是包容多于斥责。

导致熊彻很是奇怪和不满。

宫廷的事被这些外朝之人插手,各地大事却被抛之脑后,刘青班师的封赏和抚恤也没人理睬。

“岭南的事到底如何了?”

他突然一激灵,想到了自己帝国版图中如今最包藏祸心的一处。

众太监被他吓了一跳,忙就地翻找起岭南方面的奏疏。

熊彻见此乱象,心下更是记恨起了诸大臣。

“熙福元年九月十三日,臣岭南水师都督王南平叩问圣安,刘洋,刘,刘洋已于拥兵八千隔断离水关,阻隔臣水师北上之路。

臣正在攻伐,年关之前,必能为陛下取其首级。”

小太监磕磕巴巴地念完了奏疏。

“终于反了。”

熊彻一击掌很是高兴,显然在他看来,与其等刘洋俯首称臣,自己不得不捏着鼻子对这个岭南唯一的名士大加安慰,虚之委以。

还不如,一刀杀了干脆。

自从亲批政务开始,他就发现这个大楚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

楚国建国多年,虽然边地遭过几次大败,可近百年来,却都是常胜。

楚国强,为什么不能一统天下,自然是因为,他的对手也强。

齐国,与楚并不接壤,也是一个万里大国,濒临海域,渤海东海等多处海域之便利,使其富裕堪称天下之最,国君姜敏治国已三十年,威压非常,丞相晏阿更是贤名远播。

有意思的是,就在三年前,齐国两柱,国章二卿士亲身率渤海海军大队,横波逐浪,试图从海上直扑吴越二国。

可惜的是,吴越二国海军早有察觉,他们并未得逞。

秦国,虽然这次秦西稍有败绩,可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一个大国,屈昭大军抵达赣州城下的第二天,秦国宰相,大柱国,兼秦西三千里山河一切军民事总督赢虎,已经率大军三十万,星夜兼程赶到,和屈昭对峙了。

再说北边,匈奴,突厥,契丹三方鼎立,却也无甚好说的,倒是辽东那支女真倒是好玩一些,国小民寡,却反而各个悍勇,可惜的是契丹并不是看不出彼辈有多大潜力,契丹贵族每年都要去辽东玩一种叫“打女真”的游戏,而且契丹国主每年四季四次耐钵,都是要他们的女真头人亲自奉上他们最美丽的姑娘,最好的骏马,最勇猛的海东青。

最后,就是楚国,最为重要的敌人了。

晋国。

这个横隔在河内与河北接壤的泱泱大国,是最令楚国最为头疼的存在。

苗凤藻和刘整一直引以为傲的河北,在楚国有一种天下强兵出河北的认知,可这不过是昔日晋国三河之地中的一块。

三河之地,三河骑士是晋国往日鞭挞天下的底气所在,如今的河北可是楚国一百六十三年前,硬生生打穿陕西,湖北,河南从晋国夺来的。

晋国从此深以为耻,自河北一地,年年有战,年年有厮杀,只为夺回故土。

“别的事都停一停吧,先把元戎班师的事处理好。”

熊彻咬着笔帘,表情很是痛苦,即便是他也会为了接下来如何搪塞屈昭而苦恼。

杀又杀不掉,废了又要来烦。

他想到这里,又感觉一阵气急,猛地一拍桌子。

“兖国在哪里?”

所有太监全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只有太史微微行礼说道

“公主应在渝王府。”

熊彻不由得一愣,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是个刁蛮性子,素来看不起知书达礼谦谦君子的三皇子,今天居然因为怕自己出尔反尔,直接守在那里。

长大了啊。

“她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寡人会出尔反尔,哄骗她吗?她那些宫女都是干什么吃的。”

熊彻不悦地拧着眉头,本想下意识地开口将兖国身边一切人通通杖杀,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一来是这些太监宫女尚且都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如今国家是要争百年之功的,单纯杀了实在浪费,宫女发配到民间给光棍能鼓励生育,这太监发配出去了,再不济也能去搬个石头填个沟壑。

二来是兖国那小性子耍起来也实在烦人,总归是自家妹妹,再说马上她那小玩伴就得身首异处,得先稳住。

“朕御极这么久了,御马监上林园都找到办法没有?”

这下即便是太史也没办法接茬了,历代楚国皇帝都有个喜欢排场的毛病。

普通人有毛病,没钱的苦哈哈只能忍着,半夜梦里去臆想,告诫自己的下一代千万要做人上人,有钱的需要抽出资金来,满足自己那扭曲的梦想。

有权的则需要躲过御史和监察史的眼睛,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编织自己的阴暗世界。

但是当皇帝,这类法理上拥有世界一切的生物有了毛病,就需要害怕了。

楚国有六处郢都,几乎每座郢都外都有一处不下于百里的庞大猎场,专门存放各色珍宝和丝绸建了一个又一个府库。

更不用说遍布在各地行宫,据说仅仅是房梁用的一根巨木需要五百个人一起抬,现在岭南漠南畅通无阻的官道就是当年为了从丛林里运木材和石料开通的。

熊彻却不一样,太后只有三个儿子头一个两岁就得了天花病死了,第二个却是个天生圣人,满肚子的菩萨心肠,一门心思的崇佛敬香,太后喜欢听老和尚讲经也是为了每年诞辰,有机会让这个遁入空门与天家划清界限的儿子见上一面。

熊彻可以说是太后唯一有用的儿子,那时太后只是贵妃,三皇子渝王的生母,吴甯,二皇子燕王的生母,王絮,彼时位格栅同样是贵妃,更不要说,当时孝仁明皇后还没有暴毙。

孝仁明皇后的儿子可是当时的太子,嫡长子的身份,宗法礼教舆情的加持,普天下人的注视,再加上先帝晚年的病重,太子权柄尤为沉重。

在这样的环境下,熊彻表现出了不同于诸位皇子的隐忍,他暴戾却只是对于低贱之人发泄情绪,他仁慈却让人敲锣打鼓,遍告天下。

自皇昭十年,熊彻于朱雀大街闹市口赤膊敬天,愿以身代父,承受病痛起,所有不满孝仁明皇后亲族之陕西集团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站到了他的身后。

之后,不知是老天最近不甚舒爽,想见见血,还是命该如此,先是浙江总管怀王熊恩谋反,虽然还未起事即被剿灭,可自押解入京,刑部大堂,内阁首辅冉云,太子,刑部尚书马征三人合力会审下。

熊恩居然敢攀咬太子奶兄弟沈弓及太子亲弟熊建,直言三人密谋图大业,事成之后三分天下。

太子的奶兄弟和亲兄弟居然想谋反?

天大的笑话!

渝王却急了,他安排其门下长史邹平拿出了一系列铁证,不仅彻底坐实此三人谋反罪,甚至把火烧到了孝仁明皇后的娘家。

渝王称孝仁明皇后之父姚古身为陕东道行台尚书令,手握二十万大军,有十二武库可供损耗补给,却在汉中山野处私开铁矿,私设马场,其子姚丝,孝仁明之兄,更是亲身赶赴巴蜀,囤积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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