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之不得40(1 / 2)

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着,空马看着它逐渐移向桌子的边缘,就在快要掉下去的时候,空马把手机拿了起来。

“都说了不要再打了,我不买房子,不办保险,更不参加讲座!”

“我不是搞推销的,我是个老总,老总你懂吧?”

“什么?”

“唉……你站在窗边看看,我的公司就在你警局的对面。”

将信将疑的空马来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一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几乎占据了他整个视线。

自由城中央警局总部位于全城最中心的位置,和市政府大楼一起自南到北而建。以这两栋建筑为圆心向外画圆,在整个内城区的范围内一共划分出三个等级的建筑区域,三环交通网络,其中独立于三环建筑群的中央城区最为特殊。这个椭圆形的城区汇聚了全城所有的政府机关和科研机构,这块原本寸土寸金的土地上几乎再难容下什么建筑了。而这个老总所说的大楼便是全城闻名的三木集团的总部,这家靠着私人安保起家的公司一直打着安全,私密,高效的旗号。众多自由城里的社会名流甚至是政府官员都会雇佣三木集团的安保人员。由此发展势力后,三木集团开始涉足食品,金融,医疗等多个领域,长年的经营终于使它在自由城的众多企业中占据了绝对的龙头位置。就在这中央城区内建立的十三座非政府性质高楼中,有六座归属于三木集团旗下。

“好,我会过去看看的。”

空马透过望远镜,看到对面的大楼与他同层的位置有一个人举着电话向他招手。那人在空马回复后便离开了窗边,紧接着玻璃幕墙转换成磨砂模式,一片朦胧中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这天深夜,空马一个人来到三木集团,被两个身材魁梧的安保人员带到了大楼的顶层,眼前的景象让他十分意外。这个在外面看起来十分气派的顶层在内部却被装修成一个结构简单、毫无装饰的仓库的样子。仓库和最外层的玻璃幕墙隔着将近五六米,四面的墙上都有拱形窗户,每隔十米竖起一根漆成白色的柱子。天花板颜色灰暗,一看就是裸露的水泥,屋顶与承重的柱子接合之处都有加强的十字结构。地面也是裸露的水泥,砌抹得十分光滑平整。仓库的正中间,就在空马视线所及的最远处,摆着一张结构简单的铁皮桌子,以及两把看上去非常不舒适、应该很适合下国际象棋的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高个子男人,他带着苍白的皮肤和一头白得发亮的头发,随着空马越走越近,空马觉得那头发应该不是染的,因为结合那人身上不完全发白而显出的斑点皮肤来看,他很可能是个白化病人。

在空马坐到椅子上后,男人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的急促鼓点随之结束,他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头微微抬起,消瘦让他下巴的轮廓显得更加锋利突兀。与空马想象的那个大人物很不搭配的是,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弱不禁风,他身上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脚上踩着双一次性拖鞋,现在唯有他眼神中闪烁的带有疯狂感的星火让人觉得他不是一个冒牌货,那目光属于一个猎食者,而他肯定见过无数个像空马一样的猎物。

“你知道我活了多少年了吗?”

“什么?”

“活了多少年。”

“不知道。”

“136年了,嘿嘿。”

男人阴郁地笑着,声音清澈透亮,丝毫未有如他口中年龄相仿的苍老。他拍拍自己的身体,将右手放到了心脏的位置。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的人当然也可以用钱来延续生命。”

“你请我过来就是为了显摆你的移植心脏吗?你知道我到老也负担不起这个。”

“当然不是,你今天能进到这里来是因为我对你感兴趣。刚才忘了说我是刘干事的老朋友了,他肯定没告诉过你。”

男人又开始用他的指关节敲击铁皮桌面,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更加响亮。

“你知道……”

“我知道整个实验,因为新人类计划百分之九十五的钱都是我出的。而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政府的特别项目,现在的政府都快要破产了,你想想他们哪里出得起这么多钱让计划维持下去。”

“那……是你让刘干事从孤儿院里选人的吗?”

空马的两个拳头攥紧,横铺在桌面上。

“这倒不是,计划具体的执行是刘干事自己决定的,他可能觉得你们是很好的白纸,被人领养到实验室里也许会充满感激。他不是也帮你们脱离了苦海嘛,让你们从那个又破又旧的地方出来,长大了还给你们提供好的工作岗位,这是多少有爹有妈的孩子奋斗一生也过不上的生活。”

男人冲空马微笑着,语气轻松而愉快。

“我倒是宁愿一直待在那个孤儿院里……”

“呵呵,你之前待的那个孤儿院我也有股份,我知道他们会把十六岁前没人领养的孩子再踢回大街上。你以为你现在能住进内城东二区的房子是谁的功劳?真以为是你奋斗而来的吗?不是,是新人类计划给你提供了这个岗位,做人要知道感恩。”

男人捕捉到了空马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恐惧,早在那群孩子刚被领进实验室时,男人就去看望过他们。那时他们的眼中就是这样的神情,一个个小家伙如同受惊的小兽般挤成一团。男人用高压水枪将他们分开,接着捉住落单的孩子用大手把他们的头向上扳起,他欣赏着手心里小小生命不断透露出的恐惧,那是发自内心的。孩子们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抛弃过一回,现在面临这个奇怪的男人,他们虽然害怕也要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孩子们再也不敢像在孤儿院一样随意哭泣,他们当然害怕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但他们更害怕被再次抛弃。于是男人一个个摸过那颤抖的小脑袋,走在这群浑身打哆嗦而又不敢吭声的孩子里。男人身心愉悦,他享受着这种他人为自己压抑内心恐惧的感觉,而今天,二十多年后他坐在办公室里,男人又从对面的这个年轻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恐惧。男人的嘴抿成一条缝,但嘴角接着又微微上扬,撕裂开的嘴角难以合在一起。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空马努力想让自己显得镇定,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关于新人类计划,关于一切参与过计划的人都会再次相见。

“我想看你是怎么选的。”

男人摆出一副和善的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舒服地靠在椅子上。

“我只是个失败的实验品,新人类计划不也失败了吗?”

“不,刘干事已经告诉你你的能力了,在这个计划中培养出来的人都可以成为最强大的恶魔,所以我想看你的选择。”

男人听了空马的话似乎有些失望,朝空马努了努嘴。

“我不会变成恶魔的,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是吗?那你之前怎么从莫瑞思会所出来的?不会靠的是和那些保镖坐下来谈心吧。你不用骗我,更不用欺骗你自己,早在几个月前你就已经体验过实施暴力的滋味了,靠杀戮开辟出一条坦途。之前给你安排的工作其实就在引导你,让你习惯用最凶残的方式对抗恶魔,当然,对人类也是一样的。你渴望暴力,不是吗?杀了那么多的恶魔,应该早已习惯采取最直接的手段,快速,高效地完成一切。”

“那只是个意外,会所的事只是个意外。我只是完成工作……”

空马甚至没有底气将话说完,他苦笑着,对于现在经历的一切,他没有受过相应的训练来应对。而似乎再怎么准备也没什么用,眼前的这个男人知晓一切,他监视着一切,就如同无所不能的上帝一样,他是自由城黑暗面的神。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给我解释,那个老狐狸看来还是没告诉你全部实情啊。就这么跟你说吧,现在自由城的能源可能都撑不到今年夏天,一旦日常的供应断了,自由城立马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暴乱,那并不是你们警局能够控制得了的冲突。等外城区甚至工业区的人一冲进来……唉,那就就全完了。你想想,打砸烧抢,人人为了剩下的物资都可能变成罪犯,到那时候,啧啧啧,恶魔……”

“你是想……让我变成恶魔阻挡他们进城?”

“不不不,那就是大材小用了。如此珍贵的你怎么可能去干这种事。我要的是让你去选择,选择要不要让飞弹发射。这个事才是你该做的,这个事也只有你能做到。”

“约翰要在能源耗尽前完成他的计划,好让人们再没有变成恶魔的可能,平静地迎来死亡。”

“没错,一旦他的飞弹发射,他眼中的罪人们就全都消失啦。他想让我们死的体面些,因为都到最后的时刻啦,不要再争个你死我活。”

“真的没有资源了吗?石油,天然气……”

“当然。第三次世界大战几乎摧毁了一切,也污染了一切。我们只是幸存的人类,在这座城市苟活着。战争早就把我们的未来给毁了。”

“那新人类计划到底是为了什么?既然我们从进入城市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了未来,那你们还要创造什么新人类?”

空马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又想起了茉莉。

“这么说吧,在我眼中新人类计划是为了给过去的人们赎罪,那些早已离我们远去的罪人们发动了一场场争夺资源的战争,他们不惜毁掉自己,也毁掉后人的未来。”

“为什么?我们要献祭自己,只为了最后灭绝的时候能心安理得些?”

“孩子,一开始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可随着计划的推进,我也渐渐下了决心。因为我们这些蜗居在城市里的人们也慢慢变成了过去的罪人。一开始我们还会为他们曾经的行为反思,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开始淡忘了,开始和他们越来越像。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人类。所以你看见了现在愈演愈烈的争斗,各种各样的恶魔,人们不满的怒火,层出不穷的腐败,我们和他们一样,等资源将要耗尽的那天,我们会比先人争抢的更加凶狠。别忘了当初进入这座城市的人们是怎么从战争中活下来的。”

“那……你们培养新人类到底是要干什么?我根本无法拯救你们。”

“你当然无法拯救,就算是你们这一批58个都活着也无法拯救。我们培养你们出来只是证明人是可以变得更好的,可以看的更远,但我想让你们看的更远的不是人类的未来,而是现在我们将要面临的结局。”

“最后一定毁灭的结局?”

“是的,就是那个从我们进入这座城市那一天就注定毁灭的结局,也许我们的希望也会从这里开始,但那肯定不会属于现在的我们了。”

“所以……我要获得强大的力量……来选择我们的结局?选择是现在顺从体面地死去,或是……保持争斗的现实?”

男人看着空马,没有说话。他站起身,带空马来到了玻璃幕墙边。夜晚的自由城很美,霓虹灯光依旧耀眼,多彩变换的颜色为这座钢铁森林披上一件梦幻的外衣。

“空马,这世界永远都不会改变,只要有人存在,不管他们待的地方是大是小,就都会有坏人,罪犯出现。他们为了钱和权,不惜使用任何肮脏的手段,甚至会变成恶魔来补全他们缺失的东西。”

“但新的人类总要接受这一切不是吗?更何况我还是专门对付恶魔的警察。”

空马说话的底气并不足,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能为自由城付出多少,一个人,一辈子,在这样的城市里。

“有些人的的恶毒和善良都不够纯粹,所以会痛苦。纯粹的善为圣人,纯粹的恶为魔。圣人行无私以待人,恶魔以恶行为瘾品。但世间真正称得上圣人或者恶魔的其实并不多,大多数的人甚至没有胆量做出选择,他们就在这两种道路之间徘徊罢了。”

空马看向不远处的审判女神像,那个一直矗立在警局大楼上的标志物在他现在所处的高度来看是那么的渺小

“你喜欢那个雕像吗?”

二人正位于自由城市中心最高层建筑的顶楼里,说实话,站在这个高度向下看,不远处的女神像小的和个黑点一样。

“喜欢,因为她是自由城公平和正义的象征。”

“但可惜站在这个高度就看不见了,她原本高三四十米,可在我们眼里已经被压缩成了一个黑点,再没有她周遭散发的金光,也没有她咄咄逼人的威严神情。”

“但她还是在那儿,我们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是啊,她还在那儿。但你想一想,当一个人站在警局楼底时,要想瞻仰她只能踮起脚抬头看,看到的审判女神的那一刻她的气场便会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普通人一辈子可能都在提心吊胆以免违反了法律,但他们所敬畏的法律离他们又是那么的遥远。到了人可以与女神平视的时候,当他最终能站在女神的边上时,这时候的人已经有点厌恶并不会再欣赏女神了,因为他们知道那只不过是个雕像,而一个雕像除了立在那儿装装样子外便再无他用。所以人站在女神像旁边向下看的话,看到的只能是无奈,要是还想继续往上走,就要看他们对于自己善恶的抉择了。”

“所以你现在能站在这儿,是选了恶上来的?”

中年人的脸上十分平静,对于那座雕像,他好像比空马看得还要认真,但他并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他就只是肃立看着,眼神冰冷无情。

“我能成功是因为我沾着善恶的事情都做。而生活中的事又哪里只会分成善恶两个极端呢?所以我选择当了个泥瓦匠,将所有东西都混杂在一起,面对不同的情况取出适合的那一份材料,就这样修修补补,我才能将三木集团的大楼变成整个自由城最高的建筑。”

男人说完又坐回到仓库中央的椅子上。空马看着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盘录像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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