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露异象(1 / 2)

古人喜欢用“天人感应”对王朝的兴衰进行解读,儒家学说里就有“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之说。明末清初,朝代更迭,就发生了许多让人难以解释或动摇王朝根本的事件,正好应了前面迷信的说法。

第一节天启大爆炸

按时间顺序,明天启年间的“大爆炸”最早,和后面两个天灾相比,天启大爆炸发生得非常诡异,科学界至今也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明史》记载:“天启六年五月戊申【1】,王恭厂灾,地中霹雳声不绝,火药自焚,烟尘蔽空,白昼晦冥,凡四五里”。

明朝末年,老北京的胡同里,经常行走着一些擓篮子、挑担和推小车的货郎,剃头、刮脸、拔牙、修脚的,卖针头线脑、油盐酱醋日常生活用品的,卖糖稀、糖瓜、酸枣糕、花生、瓜子的,卖木制刀枪、小车、小动物、布娃娃玩艺儿的,补锅锔碗的,还有在宽敞地方演杂耍、魔术的等等。挑着扁担,吹糖人的张老汉,就是其中一员。

张老汉每日里挑着扁担,挑子前面是一个圆笼,上面架着一个木盘,木盘上装着两层架子。架子上面插着吹好的糖人,有小猴、小猪、小老鼠、小鸡、小鸭、小金鱼,还有复杂点的如孔雀开屏、和尚担水等,形态各异。他每到一个胡同里,小孩子们都前呼后拥,仰着头盯着木架上自己喜欢的糖人,馋得伸出老长的舌头,舔干裂的嘴唇儿。

这时,张老汉好像故意的,只见他撂下挑子,拿起一面直径一尺多的铜锣,用一根一头儿裹着十几层布、头部鼓鼓的棒槌,把铜锣敲得嘡嘡响。胡同里在家的孩子,一听到锣声,就知道是吹糖人的来了,纷纷从自家院子里跑出来,围着他喧闹。这时,院里的大人们就会说,糖人张又来骗孩子(的钱)了!

张老汉把插着糖人的木架子摆在孩子们面前,木架子上有上层大、下层小的两排糖人,个个晶莹剔透,栩栩如生。这时,他在挑子另一头的木箱子上坐下,从布腰带里抽出烟袋锅,点燃,吧嗒吧嗒吸两口,歇歇脚。坐在下面的箱子里装有木炭、麦秸秆等备用物品,还有自己中午的吃食,是一个储物箱。

有大人被磨不过,带小孩来买糖人。孩子不要木架上的,或要的糖人木架上没有,闹着要新的。这时,张老汉揭开挑子前面圆笼的盖子,圆笼里有用小小的炭火焙着的一个小铁锅,里面熬着饴糖。只见他用小铲取出一小块浅棕色的饴糖,手上沾上一层滑石粉末,把饴糖团成圆球状,然后一拉,又动作极快地猛一折,拉开的糖棒就成了一个中空细管,他立即趁着温热柔软时,用嘴对着细管一吹,当吹成圆球形时,打开木制的双合模具,涂上滑石粉,合扣在刚吹的圆球上,再用力一吹,稍过一会儿,打开模具,就成形了。然后用小剪子把糖人周围的毛边稍微剪一剪,再用麦秸秆或小细木杆蘸点儿糖稀,粘在糖人下面,一个活灵活现的糖人就大功告成。

所有糖人里面,最招孩子们喜欢的是孙猴,而“猴拉稀”糖人更是孩子们的偏爱。做好猴子糖人后,在其背上戳出一个小孔,从孔口倒入一些糖浆,在猴屁股的位置扎一小孔,下面放一个小江米碗,糖浆就慢慢流进小碗里,好像猴子在拉稀,“猴拉稀”糖人就做成了。等冷却凝固,孩子拿在手里,高高举起,笑着叫着跳着,四处奔跑,玩够了,连猴子带碗一块嘎嘣嘣吃掉,真是又好玩儿又解馋。

人人都叫张老汉糖人张,本名张继祖倒是很少有人知道了。糖人张今年六十有三,两儿一女。两个儿子在附近火药库王恭厂干活计,大儿子管仓库,二儿子鼓捣火药干的是筛分颗粒的活,都已经成家单过,女儿也已经嫁人。每次见到两个儿子,他都要嘱咐他们,干活千万要小心,鼓捣火药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每天天亮后起床,洗手净面,整理罩衣,恭恭敬敬地来到祖师爷的牌位前,上三炷香,再跪下磕头,拜三拜。吃完早饭后,担着挑子走街串巷卖糖人,寒来暑往,多少年都是如此。

他的糖人手艺是祖传的。传给他手艺的父亲曾经告诉他,他们的祖师爷是明朝开国相爷刘伯温。据说朱元璋为了保住朱家的江山,要把有功之臣除掉,就造了“功臣阁”,想把功臣全都烧死在里面。刘伯温侥幸逃脱了,被一位挑糖担子的老人救下,无处可去,便挑担卖糖为生。他聪明过人,想出把糖加热变软后,捏各种人形、动物等十分可爱的造形吸引孩子,结果买卖越做越好,不少人向他学艺。这门手艺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传到张继祖这儿已经有二百多年。糖人张相信自己是正宗传人,因为像孔雀开屏、和尚担水这种复杂的糖人,在北京四九城他还没见过第二个人会做。因此,他的生意也好得很,遇到大户人家的少爷、千金不惜钱,一次就够他和老伴儿好些天的嚼古儿。

昨天五月大五,在家过端午节没出去,所以今天糖人张起得特别早。洗手净面后,恭恭敬敬地给祖师爷上了三炷香。上完香进里屋吃饭,往桌上一瞧,嘿,真不赖!小炕桌上一碟切得细细的淹水萝卜咸菜丝,一碗飘着浓郁酸臭气息的豆汁,小篦子里三个香糖果子。

昨天下午老伴问他想吃啥,他说要是明早有碗豆汁喝就美上天了。昨天自己睡得早,老伴忙活半宿,原来忙活做豆汁来着。豆汁这玩意儿,得水磨绿豆制作团粉,把淀粉澄出来,剩下淡绿泛青色的汤水,还得发酵后用火熬,费事着呢。他就那么随口一说,老伴还真上了心。

喝豆汁儿有讲究,首先得烫。老伴早晨又早早起来,在灶火里烧火,把锅里的豆汁咕嘟了好几个泡,配上切得极细的芥菜疙瘩丝儿、淋上辣油,搭上两个香糖果子,吃起来那味酸、甜、咸、辣,五味中占了四味,再加上香糖果子的脆和香,绝了!

喝完豆汁,他满足地打了两个响嗝,挑起糖人挑子出了院门。街里家家户户门上还插着桃枝、柳枝、葵花、蒲叶和伏道艾,经过一家大门口,院门飘出粽子的香味,这家的粽子还没吃完。

挑着糖人挑子转了一会儿,没有一个孩子出来买糖人,附近他转得多了,买家少了,往北边转转吧。

从小巷转到大街上,街两边早摊儿还没收尽,其他买卖人又接二连三地摆上自己白天的摊位。

这边锣响,一个身背一只小木箱的乡民,把木箱放下,从里面往外拿罗圈儿、小盔头、小独轮车等表演道具。旁边的大绵羊额上戴着绒球,项下系着串铜铃,背上背着小巧花哨的鞍辔,打扮得十分好看。已经立好的一个大竹竿上系着吊杠浮梯,梯子上的猴子窜上蹦下,身边的小孩儿边走边敲锣,在街头空地圈场准备开演。一切准备停当,耍猴人拿过鼓与小孩儿一呼一应地敲打锣鼓,在猴子不停地蹦跳表演中,口中还念念叨叨的帮着腔。

那边耍耗子的卖力地吹起小唢呐,尖翘悠长的唢呐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他驯养的几只小白鼠,沿着小浮梯、盛有小鱼的小水桶、小瓜、小木塔等道具,按照耍耗子的轻敲的铜钲或口中发出的指令,小白鼠做着攀缘、登梯、钻穴、提水、钓鱼以及拱爪作揖等各种动作。每做一个动作耍耗子的就大声报出如“状元拜塔”、“李三娘打水”、“刘全进瓜”、“姜太公钓鱼”等称谓,滑稽可爱的表演引来阵阵欢笑。

他再往前走,“赛过了李子来樱桃,樱桃,多给咧”的吆喝声传来,接着又是一声“甜桑葚来,大樱桃”。摊上有柄的是樱桃,没柄的、表面有细毛的是山豆子,摊主拿大杨树叶托着黑白两种大个的桑葚在叫卖。樱桃、桑葚儿是五月中的时令果品,大约在端午节前后上市,货期很短,所以有“樱桃、桑葚儿,货卖当时”的俗语。

糖人张在卖模子、卖判儿的中间寻一空档,撂下挑子招揽生意。

进入五月,天气已经暖和了,憋了一冬天的小孩儿都出来玩耍,玩水和泥的事大人们也不怎么管了。有的小孩儿买来木模子,把泥团塞进去磕出各种戏曲人物、鸟兽鱼蝶,拿在手里到处跑着玩儿。

“你就会骗孩子的钱。”糖人张与旁边卖木摸的开着玩笑。

卖木摸的也不示弱,回道:“你这就不是骗孩子的了。”

“咱们这个毕竟是个东西儿,你看旁边这位老哥弄张纸片子也得花钱买!你这玩意儿已经过时了,还有人要啊。”他又调侃另一边卖判儿的。

所谓“判儿”,就是在黄表纸上木版水印红色的钟馗像。人们一般五月节前将判儿和剪纸买来贴在门楣之上,用它来避邪,端午节中午一过,就将它撕下来丢的远远的。

卖判儿的苦笑着说:“还有这么多,出来摆一摆,万一那个大五前没整,这会儿想要呢。”

他摆了半天也没有卖出两个,这时一个玩小鸟开箱的在面前开了场子。人们见小鸟叼开小纸箱后,不断地给玩小鸟的人叼回各色玩物,觉得好玩,就又簇拥在周围看稀罕儿。

人群乱糟糟的,无法做生意,糖人张挑起挑子往阜成门方向走,希望到那儿能多卖几个。

接近中午,他挑着挑子来到阜成门旁边的妙应寺,在寺院东边高墙下,避一避五月天已经晒人的日头。早晨喝的豆汁,此时有点口渴,他撂下挑子想去附近人家讨口水喝,没走两步,就听有人喊:“卖糖人的,卖糖人的……”

糖人张扭头一看,是一个身穿亮花和暗花相间库缎【2】大氅的老人,一手托着用荷叶包裹的沾满金黄豆面的“驴打滚”,一手拉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也拿着一个荷叶包的“驴打滚”,正大口地吃着,吃得满嘴都是黄豆面。一老一少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看穿戴,就知道是有钱的主。一般老百姓穿的是手工织成粗布做的衣服,衣服也就是土黄、暗红、藏青几种单一常见的颜色。这位主儿的库缎大氅,带着明暗相间的花纹,相当于现在的高档奢侈物品,一般人穿不起。

老人走到近前,脸色很不好看,余怒未消地说:“你的腿脚真快。”

糖人张一看这架势赶忙作揖:“哎吆,老哥哥,真是对不起您了!我琢磨着在那边转悠好几天了,所以从那边儿走的快了点。”

老人语气依然生硬:“不是跟你(生气)!你说,咱一个没留神儿,路边卖‘半空儿【3】’的老头给了孩子一把‘半空儿’。那‘半空儿’脏兮兮的,能吃吗!我把那几个‘半空儿’扔一边,惹得孙子老大不高兴。”

糖人张听明白了,陪着笑说:“是啦,那玩意儿土卜啦叽的,也没有几个罗丝豆【4】,能给孩子吃吗!”

老人接着说:“我小子【5】说,现在四九城外的乡下有老鼠病,城外人进城卖得东西不能买。”

“老鼠病,真的?忒吓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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